在周致眼裡,這個便宜老爹雖說勤勞肯乾,但他最明顯的特點就是在外面軟弱可欺,可在家裡卻渾橫暴戾。而且他對待周致從來也都是板著一張黑臉,幾乎沒給過周致好臉色,更談不上關心愛護周致。他和“慈父”是一點兒也不搭邊的。
今日他能說出這樣一句話,讓周致著實驚訝了一下,同時一股暖流驀地從心底升起,想不到這便宜老爹還有這樣的一面。周致不禁站定,幾乎是屏住呼吸細細聽老爹說下去。
“昨日張老哥說的不錯,小致不應該去陳家賠禮道歉,反正是得罪了陳家,再怎麽樣也是沒用了。唉!我也是被陳家嚇怕了,可這人總不能一輩子當根軟骨頭啊。
對了,孩兒他娘,你說小致如何就一下子識字了?還識得了那麽多字,我真是想不通哩。”周鐵語氣很緩和的問道。
“一個月前孩子栽倒在田壟,那一次昏迷後我就發現小致變了不少。這孩子應該是摔得開竅了,頭腦靈光,心思活泛了。他爹,你想過沒有,依照小致這樣的頭腦,說不定讀書真能有點兒出息哩。昨日張老哥不是也說這孩子是塊讀書的料嗎?”周何氏輕聲道。
老爹周鐵一時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才道,“讀書?你沒看見鎮上,縣裡那些讀書人,都讀的頭髮白了,還是沒個功名,家裡倒是過的一塌糊塗。
小致雖說一下子認識了那麽多字,但依我看也不是讀書的材料。我周家世代為農,就沒有出過讀書人。想來小致即使讀書也不會讀出個什麽名堂。
況且小致現在也過了蒙學的年齡,社學的那王夫子也不會收他了。
再說了,家裡的活計有哪一日能離得開小致?讀書是那些富家人的事,就我們這樣的窮家,單單靠我一個勞力哪裡能維持下去?
唉!張老哥有時候也是想得好,可看事情有些時候也並不是很明白。”
周致能聽的出來,老爹嘴上不支持自己讀書,但話裡卻隱藏著很多無奈。
稍稍緩了一下,周鐵繼續道,“我周家若真是老天開眼,要出讀書人了,我看這事兒也應該著落在小成身上。小成頭腦伶俐,從小又體弱多病,不適合種田,若是我周家日子稍稍好過一些,就送小成去社學讀書。
孩兒她娘,家裡那幾隻母雞可是要侍弄好了,雖說天氣冷些了,但雞還能生蛋。攢夠了幾十枚,我去鎮上換些銀錢積攢下來。還有小致和陳家三少爺打賭,為我們家省下了三石麥種,那更是要節省著吃。明年我們賣些糧食,便能湊夠了小成的束。
明年小成剛好七歲,就送他去社學讀上一年,看有沒有點兒出息。”
“嗯,他爹說的也不錯,就全部依你。”母親周何氏歷來脾性柔和,輕聲道。
周鐵好像意猶未盡,接著說道,“小致嘛,今年十五歲,明年就十六了,也到了婚配的年齡。明年日子再稍稍好過些,就給小致在鄰村尋一個門戶相當,老實本分的女娃定下婚事。”
“是呀,小致真的大了,可不能因為我們這窮家耽誤了小致的婚事哩。”周何氏急忙說道。
“這日子就是要節省著過,唉!但願陳家不找我們家的麻煩。”周鐵忽而又想到了陳家,不禁又是好一陣長籲短歎。
爹娘雖然並不打算讓自己讀書了,但周致聽他們說話,心裡還是很感動。老爹老娘都是處處在為這個家考慮,處處在為兒女們著想,有這樣一個父疼母愛的和睦之家,雖說窮苦了些,
也應知足才對。 不過在周致想來,書是必須要讀的,科舉是必須要考的。既然老天垂青自己,讓自己重活一回,那就要活出個精彩,絕對不能渾渾噩噩稀裡糊塗的過一世。
輕手輕腳的回到臥房,小弟周少成睡的正香。他睡覺很不老實,總是將被子踢開,周致輕輕為小弟蓋好被子。隨後從懷裡掏出張虎蛋兒給小弟的一隻烤雞腿,放在小弟的枕邊,這才脫了鞋子,合衣躺在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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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天氣真是不錯,娘,小致還沒起來嗎?今日正可晾曬稻谷哩。”姐姐周綠雲早早從鄰人家裡歸來,便在屋外和母親說起來。
“小致昨晚忙了一夜,再讓他睡會兒吧。”母親擔心吵醒了周致,壓低了聲音說道。
周致睜開了惺忪的睡眼,昨晚隻睡了不到一個時辰,此時確實感覺好困。不過新的一天又開始了,雖說忙完了地裡的活計,但家裡的稻谷還有三四石沒有晾曬好,曬好的稻谷還要舂出來,這一切靠姐姐一個人是不行的。
周致翻身下炕,忽而瞥見小弟周少成小腦袋正蜷縮在被窩裡,一邊津津有味的啃著雞腿,一邊朝自己歡喜的笑。周致伸手輕輕撫摸一下周少成的小腦袋,輕聲道,“慢慢吃,好吃著呢。”
“香,真香啊,哥哥,我們家若是天天有雞腿吃該有多好。”周少成歪著小腦袋說道。
“呵呵!小弟放心,遲早一天我們家會天天吃上雞腿的。”周致安慰了一下周少成,急忙從臥房出來,進了外屋。
早晨做飯的是母親,姐姐周綠雲此時正把一輛破舊的獨輪小推車停在院裡,準備把外屋的稻谷搬運到小車上,推到曬谷場。一口袋稻谷約有半石左右,周綠雲搬運起來很費力。周致去田間勞作的時候,每日這些活計自然由姐姐一個人乾。
說起來姐姐周綠雲一直為這個窮家在努力。她在去年就定下了親事,男方是高昌鎮上一個胡姓的小戶人家。胡家在高昌鎮上開了一家小小的絲棉店鋪,家境雖算不得富裕,但還說得過去。雙方說好今年冬天成親,但姐姐總是放心不下這個家,還想幫助爹娘再多乾一些活計,讓周家的日子過得稍好一些,所以把婚期又推遲了一年,明年冬天成親。
今日周致不下田了,這搬運稻谷的重活哪裡還能讓姐姐乾?
周致急忙說道,“姐姐稍等,一下由我來搬。”
周綠雲朝周致微微一笑,輕輕點頭。
周致隨後去了爹娘的臥房,看望一下老爹。老爹的腰扭傷五六天了,從白嶽村的邱回春郎中那兒拿了些外敷的藥還真是有了些好轉。周致進來後,見老爹竟然能半坐在炕上了。周致一臉關心的輕聲問道,“爹爹的腰好些了嗎?”
老爹周鐵仍然是冷著臉,看也不看周致,從鼻孔裡重重哼了一聲,“嗯!”
“爹爹安心靜養,千萬不要胡亂動彈,再過幾日應該就能下地慢慢走動了。”周致輕聲叮囑道。
“嗯!”
老爹雖然語氣生硬,但周致心裡卻不以為意。因為昨晚偷聽了老爹的說話,周致現在明白了,老爹其實就是嘴硬,心地還是十分善良。對子女們是非常疼愛的。
周致回到外屋,在牆角處搬起一袋稻谷,大步走向院中停放的那輛獨輪車。
一代稻谷約有六七十斤的樣子,周致搬著竟感覺不到費力。沒辦法,這具身體就是健壯,有了這樣一個好身體,才是日後有所作為的本錢嘛。
剛剛把一袋稻谷放在車上,鄰人李嬸兒就進了院子。她剛一進院就喊道,“周家大嫂,這兩日可曾看見一隻母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