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李林給安排的這個閑差是真的閑,說到底就是給面前這個老頭來打雜的。
屋內書冊堆積如山,都是一些需要保存的卷宗、檔案、史冊,最怕的就是蟑螂、老鼠,需要隨時保持乾淨,石溪年邁,已經打掃不動了,除此之外還有整理書卷、磨墨等等瑣碎的事情都要找人來做,事情不多,但你就得守在這裡。
老頭子時常是一言不發,也不知道是在這個屋子裡悶壞了還是什麽原因,趙清河可以毫不懷疑地肯定如果自己在這裡呆上個十年八年,如不是經常有人進來遞送外面的消息,自己一定會患上失語症。
趙清河從屋子角落找來一條澱滿灰塵的黑色小板凳,跑到屋外舀水洗了又洗,刷出一股又一股的黑水,才勉強露出原來的暗紅色。
抬著小板凳,趙清河坐到了石溪旁邊,在一個閑置的硯台中加上清水,一手拿著墨塊,勻速研磨著,看著石溪用皮包骨頭的手緊握住筆杆,不緊不慢地在紙上書寫著,記錄最近整個瓊州發生的事。
“老頭,你能不能寫快一點。”趙清河看著石溪緩慢的樣子,忍不住說道,這種慢吞吞的老年節奏讓他昏昏欲睡,似乎每寫一筆都要思考一下怎麽行筆、又怎麽提筆,好像每個字中都蘊含著一個故事需要他去體味,許久都寫不完一列字下來。
“年輕人,浮躁!這字錯不得,錯了一整頁就不能要了,又要從頭再來。“石溪頭也不轉地哼了哼,手中的筆繼續緩慢地動著。
“不如我來寫吧,保準不錯。”趙清河實在閑不住,石溪簡簡單單幾個字慢吞吞地寫了半天,看著都心急。
“你這毛裡毛躁得小娃子能寫好什麽字,一邊去,你擋到我的光了。”石溪斜瞥了趙清河一眼,滿臉不屑,沒再理趙清河,繼續自己的工作。
趙清河瞅了瞅滿地被扔掉的廢紙,同樣不屑地道:“您老......也沒見得寫的有多好呢。”
“我的光。”
“......”
石溪絕對是一個話題終結者,不出幾句就能讓趙清河胡話可說。
嘴上不說,趙清河也知道,瓊州雖然稱得上個州,但也就那麽大的一個地方,人們每天無非就是經商、務農、打漁,日複一日,哪裡會發生這麽多值得記錄的事,石溪老頭不過是通過減慢寫字速度來消磨時間罷了,一下寫完就沒事做了,被旁人看見了會覺得他太閑了,寫得慢不僅不會被人說,還會給人一種謹慎細致的感覺。
裝作自己很忙的樣子......不要臉!
趙清河也不戳破,將磨好的墨往桌上一放,身體後仰,雙手伸直,懶洋洋地舒張了一下筋骨,斜眼掃一掃石溪,便站起身來。
州掌固就是記錄整個州的大小事情,整個房間竟是被塞得滿滿當當,橫擺著三個大書架,每一層在左側都有書寫人的名字,例如第一個書架的第一排上寫的是“陳凱”,那就說明這一排的掌故都是由陳凱這個人書寫的。
再往下名字就分別是“石溪”、“石溪”、“石溪”......
趙清河面容上顯出一副驚呆了的表情。剩下來的書架上寫的都是石溪的名字,就是說,這些書架上面的卷宗、檔案、史冊基本上都是由石溪這麽一筆一劃地寫出來的。
趙清河不由得收起輕視之心,這是一個大工程,
能夠一直悶在房子裡用如此慢的速度堅持寫下這麽多,將人生的價值完全賦在了寫掌故上,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需要足夠強的毅力與一顆耐得住寂寞的心。 每一冊書卷都是由一個或者幾個民間故事或者傳說組成,每一卷又嚴格地按時間來排號放在架子上,石溪的名字從乾亨三年開始一直到現在的大寶元年,這麽一算下來,石溪二十多歲起就在這裡當起了掌固,足足當了近四十年。
趙清河順手抽出一本書冊,紙頁泛黃,上面的字規規矩矩,時間雖久,但歷久彌新,更加顯得蒼勁有力。
這一本書冊內記錄著大有三年七月,瓊州濱海巨風襲擾,連日潮漲不退,舟舍破碎,民無居,亦無食,州府造”祭神碑“,投之於海,誦經三日,風停潮退,神碑無,漁者未歸。
記錄的是大有三年海上起大風暴造成的破壞,後面還跟著當時百姓流傳的一些傳說。
有人在起大風暴前,在礁石堆裡看到有鮫人,長相與人無異,腳又像魚,有尾有鰭,鑽入水中便消失不見。
又有人風暴之後撿到了數百顆上等珍珠,大如龍眼,光滑圓潤,在第二天卻成了一堆粉末。
更有人將幾件事情聯系在了一起,說成了南海龍太子想要娶叫人為妻,鮫人不願,才泣淚成珠,龍太子暴怒,掀起大風暴,最終鮫死珠碎。
上面的傳說都講得神乎其神,石溪還是一絲不苟地將其記錄下來,這是當年大風暴最好的佐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