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元節。
每年的1月1日,整個世界、任何地方的人民都會慶祝的節日。
無論是艾斯蘭,還是世隱鄉,亦或是各個外區,遠在天邊的霧城,古老的畢夏,海上的和之國,極北之巔的雪國,天堂小鎮阿爾萊斯港,南海十方寺……對於每一個生存於這繁華人世的人們而言,冬元節都是一個極為重要的人生節點。
舊的一年已經過去。無論曾經過得如何,渾渾噩噩還是顛沛流離,都將在一夜之內跨入全新的人生篇章。人們會不約而同地匯聚在各自城市的中心,用各種各樣的方式慶祝著零點的到來,等待著將日歷上最後一頁撕去的時刻。
冬元節同時也意味著團聚。每年的這個時候,來往大都會的海上列車都會極為頻繁,外民們紛紛從手中繁忙的工作短暫脫出身來,坐上長途列車,回到自己大洋彼岸的家鄉裡,和家人們共度一個溫馨的夜晚。
艾斯蘭的大學城區會在一夜之間變得空蕩蕩的。留在城裡的只剩下了血統純正的艾斯蘭人。
往年的328區裡,那家破爛的修理鋪也是不會開門的。封艾會帶著唐唐四處閑逛,相濡以沫的兩兄妹會拿著封艾一年間好不容易攢下的零花錢,坐著諾蘭跨過荒蕪的沙漠,去到南邊的鬧市進行一番大采購,給小小的、雜亂的修理鋪裡添置許多有趣的新奇物什。然後他們往往會在傍晚時分,從某間尤其混亂的酒吧門口發現消失了整整一天的封流被人丟出門外,然後便拖著那不斷鬧出各種洋相的死醉鬼一道去逛廟會。
328區是個非常貧瘠、也非常破爛的地方。所以哪怕是最繁華的、難得有名字的渣客鎮,慶祝冬元節的規模也實在算不上宏大。就連難得擺在街邊的攤子都是用破銅爛鐵堆砌起來的,充滿了蒸汽朋克的氣息,把諾蘭停在一旁,簡直可以天衣無縫地隱蔽起來。
但封艾還是很喜歡。一年中他最期待的便是冬元節。每年的冬元節他都會陪著唐唐在焰火晚會下許願。有的時候是希望自己能夠有錢,有的時候是希望唐唐可以一直快樂下去,更多的時候是希望可以和一家子人平安喜樂地度過余生。他不是什麽有志向有野心的人,他只是個平平無奇的小人物,可以平安地生活著,為生存忙碌著,真實地感受著自己的存在,這樣就很好。
那是隻屬於封艾一家子的,小小的溫馨回憶。
每個冬元節的封流都是瘋瘋癲癲的。直到很久以後的今天,封艾才從當初在大都會看到的日記裡明白了原因。
幾十年前的冬元節,他曾經和一個叫做艾瑪的女人,一個叫做伽藍的男孩共同度過。
冬元節對封流的意義,或許和封艾是差不多的。
窗外的天色已經黯淡下來。街上的霓虹流轉,歡聲笑語輕輕柔柔地從窗口蕩進耳畔,聽不太真切。
封艾坐在三樓空蕩蕩的房間裡,抬頭望了一眼那小小的窗口。窗外的五彩斑斕投射進一塵不染的木地板,在這方小小的,昏暗的空間裡,分割出兩個色彩鮮明的世界。
他怔怔地看了一陣,手裡撚著一截已經存放了很久、很久的煙蒂。最後又小心翼翼地將那截煙蒂放進了面前的小箱子裡,重新將裡面的三個布娃娃擺正,輕輕摸了摸最左邊的那隻布娃娃,幾乎是無聲地呢喃著:
“你到底去哪裡了呢?”
封艾愣了很久,才恍然回過神來,淡淡地苦笑了一陣,看著像是自嘲。
他合上了箱子,站起身來,走到門邊,穿上了鞋子,走下樓梯,朝著如夢酒館門外的聲和影走去。
……
堪堪入夜。
今夜的晚空甚是明朗,透過稀薄的大氣層,可以看見億萬光年以外閃爍著的繁星點點。但是,僅僅是在今夜,星辰不會是夜空的主角,因為大地上的燈火霓虹會比星空要明亮得多。
繁華熱鬧的康安街,從街頭到巷尾,都點綴上了迷人的彩燈。布滿街道兩頭的一家家精致小攤子,擺滿了各種各樣新奇可愛的小吃、玩具、紀念品,像是一條色彩斑斕的長龍。人們的笑聲,吆喝聲不絕於耳。漂亮的姑娘們都在今日換上了最隆重的衣裳,哪怕是寒冷的晚風也無法驅散街道上的溫暖。那不僅僅是來自於溫度上的變化,更多的是人類情緒的聚合。哪怕只是站在街道中間,都會被巨大的暖流徹底包圍。
封艾不曾見過如此熱鬧溫馨的景象。當初艾斯蘭的建都夜熱鬧程度也與此刻不相上下,但那感覺是截然不同的。世隱鄉沒有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沒有流光溢彩的磁力車道,也沒有遮雲蔽日,泛著夢幻色彩的巨大廣告牌。但這裡有著最真實的歡聲笑語,也有著最質樸的歡喜。
哪怕只是看著,看著這群真實存在於這片世界的人們,在這個仿佛被世界所遺棄的角落,也不曾忘記追求生活的美好,如此努力地生活著,把生命過得多姿多彩,封艾就覺得仿佛有一股熱流梗在胸臆之間,讓他說不出話來。
這裡是,世外神隱鄉。
他慢慢地走著,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流,覺得自己的腳步在一點一點變得虛幻,近在咫尺的女孩嬌笑聲,小孩摔炮聲,雜耍歡呼聲不絕於耳,卻始終聽不真切,他覺得自己的臉好像在燒,和街上每一張他認識的,不認識的笑臉對視著。
人心永遠是這個世界上最複雜的東西。但是快樂,快樂恰恰是最簡單,也最純粹的東西。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剝奪一個人感受到快樂的權利。這也是他能夠感受到的,最真切的東西。
封艾自顧自地笑了起來,那笑容看起來傻傻的。
他加快了腳步,徹底地融進了人群裡。
……
“柳掰掰!”
“柳!掰!掰!”
“柳柳柳柳柳柳柳掰掰!”
“你快點嘛!快點嘛快點嘛快點嘛快點嘛!”
小葫蘆坐在背簍裡很不安分地搖晃著小小的身子,努力地對磨磨蹭蹭的柳拂衣表示強烈抗議。柳拂衣一臉無奈地把她按定,說道:
“小葫蘆,你再這樣動來動去的,今晚一整晚都扎不好了。”
小葫蘆頂著兩顆松垮垮的丸子頭,仰起頭來氣鼓鼓地盯著柳拂衣,兩個腮幫子鼓成了小小的氣球:
“你快點嘛!快點嘛!要是趕不上今晚的表演,我就一晚上都不理你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柳拂衣臉上冷汗涔涔的,越發手忙腳亂起來:
“不過,小葫蘆,你怎麽還越叫越順口了呢?我今年才二十七,沒到當伯伯的年紀……”
“柳!拂!衣!”
“……好了,馬上就好了!真的!”
小葫蘆今日也是穿上了林舍予給她趕製出來的冬裝,紅彤彤的,配上兩顆烏溜溜的眼珠子,看起來就跟畢夏那邊過年時貼在門簾上的小娃娃一般喜慶,當真是可愛得不得了。
自打林舍予的小樓被炸成飛灰,她的戰報和絹布也無一幸免,反倒是落得一身輕,處理不了軍務也繡不了花,隻得安安分分地待在伊斯特家裡整天把可憐兮兮的伊斯特當做布娃娃來玩,縫製了一堆各種各樣的衣裳,當然也做了小葫蘆的份。
最讓人無語的是,林舍予常年繡花,手上的織繡功夫爐火純青都不足以形容,這短短兩天趕製出來的衣服數量足夠柳拂衣帶小葫蘆出趟遠門,個把月天天都不穿重樣的。
世隱鄉裡的戲班子每個月都會搭建戲台子,照著古代小說的話本演些神神怪怪的劇目,正逢冬元節,晚上城南那邊便會演上一場《小紅帽》。柳拂衣往年在鄉裡停留時間極短,都是待上個把星期便又匆匆離去,所以小葫蘆也就難得有機會欣賞一出話劇,得知今晚有的看了,更是興奮得不得了,從昨晚就一直開始念叨,逼著柳拂衣檢索著腦海裡不多的記憶,給她講了半套《安徒生童話》,幾乎是整夜都沒睡好覺。
結果到了這第二天晚上,這妮子仍舊是生龍活虎的,就連體力遠超凡人的柳拂衣都覺得有些吃不消了。
“柳!掰!掰!好了沒有啊!”
“好了好了好了……咱們這就出門了!”
……
還未走出康安街,封艾便遇見了預料之外的熟人。
說是熟人,其實也就是初初回到世隱鄉,和林舍予在咖啡館裡聊天時,有過一面之緣的店長女兒。後來封艾開了如夢酒館,便是位於那家咖啡館的斜對面,久而久之也便和店裡的女主人與那叫做柔小希的小女孩稍微熟絡了起來。那小女孩今年也就不到十歲,看起來甚是乖巧,平時除了讀書以外,節假日時便是在咖啡店裡給媽媽做些小幫工的活計。
此時那小女孩正在人堆裡踮著腳,有些著急地四處張望著,周圍的人流密集,卻是見不著咖啡館女主人南姐的痕跡,令封艾尤感意外的是,小女孩的身旁赫然呆站著那傻裡傻氣的髒兮兮。
今夜的髒兮兮不知為何給人套上了一件圓滾滾的針織毛衣,看那模樣還是照著那圓筒形的身子特意縫製的,看起來就像是個巨大的、感冒了的垃圾桶,實在是好笑的很。
封艾哭笑不得地走上前去打招呼。柔小希見著來人是對家酒館的年輕老板,眼底的焦急之色褪去少許,開心地叫道:
“封哥哥!”
“小希好,”封艾蹲下身來拍了拍柔小希的肩膀,笑道:“你媽媽呢?”
小希撇了撇嘴道:“人太多了,原本小希是和媽媽、還有舍予姐姐一起走的,現在不小心走丟了,回過頭來的時候就只見著髒兮兮了。”
問清了狀況,封艾便已經對眼下的情形明白了七八分,也終於是明白了髒兮兮那件傻裡傻氣的毛衣是出自誰之手。對著柔小希露出一個非常人畜無害的笑容:“別怕,我有辦法。”
柔小希對這位年輕的封哥哥了解不多,畢竟酒館和咖啡館工作的時間是顛倒的,一天來能見著的次數也實在不多,只是偶然見到世隱鄉的六先生,伊斯特姐姐會去酒館裡工作,才知道那叫封艾的年輕人應該和世隱鄉的幾位先生關系都不淺,也姑且算得上是熟人。眼下聽見封艾這番話,心下也安定了許多,問道:
“封艾哥哥,你有什麽辦法啊?”
封艾見這柔小希長得乖巧可愛,一直以來都存了把她當妹妹來看待的心思。此刻便是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這個好辦,她們先前也還是在康安街上,對嗎?”
柔小希連連點頭:“嗯!咱們還說好了晚點要一起去城中心看戲班子演戲呢。”
“那就行了!”封艾站起身來,摩拳擦掌,笑眯眯道:“給你看看封哥哥的本事!”
柔小希睜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封艾的一舉一動。只見封艾忽然轉過身去,一邊拍掌一邊高聲吆喝:
“借過借過!麻煩借過!借塊貴地一用!”
周圍川流不息的行人們聽見封艾的吆喝,也不知道他葫蘆裡裝的是什麽藥,還是很有禮貌地從他身旁繞過,讓出了個快有兩米直徑的小圈子。封艾確定這范圍足夠安全了,便雙手一拍,右手的圓形界紋流轉起耀目的紅光,又往地上連拍幾下,掌心離開地面時,變戲法似的多出了幾個拳頭大小的圓柱子,頂端的引線還在冒著火花。
那火花竄得極快,沒一陣便呲啦呲啦地燒完了整條引線,下一刻,七八道銀白色的花火從圓柱頂端噴射而出,直直地竄上了天空。
人群中響起驚歎聲,更多的人開始循聲望去,發現康安街的上空竟是放起了七八道耀眼的煙花,那絢爛的花火和爆裂聲在夜空裡蕩出好遠,站在一旁的柔小希睜大了眼睛,想到這封艾哥哥的異能原來是變煙花的,心底頓時羨慕不已。
地上的圓柱咻咻地射出幾排煙花,還未放完,封艾便感覺到一陣清風掠過面門,動態視力還未捕捉到來人的身影,腦袋上便挨了一道重重的暴栗。
“哎呦!”
封艾吃痛地咿呀怪叫一聲,無辜地弓起半邊身子,委屈地喊道:
“舍予姐,你這是要殺人啊!呃……”
話剛說完,封艾便驚異地瞪大的眼睛。今日的林舍予著裝的風格卻是和往日大相徑庭,一身豔麗至極、繁複華美的和服包裹全身,頭上盤起了流雲般的發髻,一根碧玉般的簪子點綴在青絲之間,充滿知性的氣息。
這時,柔小希的媽媽南小姐也終於趕到,焦急地上前去抱住了小希,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樣。林舍予狠狠地剜了封艾一眼,說道:
“在人流量這麽多的地方放煙花,你是不是活膩了?”
“那是我特意做出來的冷焰火!安全無害!”封艾嘟囔著:“況且,要不是這樣,號稱世外神隱鄉紀律戰神的林舍予林大先生能這麽快找到這裡來嗎?我還不是為了小希……”
話正說著,人群間便又擠出一道身影,封艾余光剛瞥見,便徹底怔住了。
那人便是一臉茫然的伊斯特。
伊斯特今日也穿了一身和林舍予樣式相仿的和服,這顯然也並非她自己的意願,所以此刻的她看起來仍有些不太自在,就連手腳都仿佛無處安放,不安分地絞著手指。
那華美的和服將她本就秀麗的身子襯得亭亭玉立,金黃色的發絲隨意地攏起,露出一截白皙細膩的後頸肌膚,伊斯特生來便有些西方血統,五官立體而柔和,穿上那傳承自和之國的傳統服飾卻絲毫不顯得突兀,反倒充滿了一種攝人心魄的異域風情。與同樣穿著和服的林舍予氣質又不盡相同,舉手投足之間都流露著一種封艾從未見過的、青澀美好的少女氣息,仿佛是一件精美的藝術品,從頭到腳都流露著透徹的精致感覺。
認識了伊斯特小半年,封艾本以為自己已經憑借著粗壯的神經對伊斯特形成了審美疲勞,至少不會再因為她形象的轉變而大驚小怪了——事實上卻恰恰相反,此時的他臉上那副呆滯的樣子,要遠比當初帶著小之、開著諾蘭把憑空出現的伊斯特撞飛時的神情要來得傻氣滑稽得多……
封艾的目光直勾勾地停留在伊斯特身上,直把她看得滿臉羞紅。林舍予見狀,眼底流露出莞爾,抬了抬下巴,去安慰了柔小希和南姐一陣,牽過柔小希的手,又轉身去牽那略微有些不知所措的伊斯特,便要往人群裡走去。
“戲台已經搭好了,再不快點就趕不上了。”
“啊!對了,今天還有《小紅帽》呢!”柔小希眼睛亮晶晶的,很快便把方才迷路時的焦慮拋在了腦後,蹦蹦跳跳地跟著林舍予越走越遠,留下一臉呆滯的封艾獨自在冬風中凌亂,好一陣才回過神來:
“呃,等等我……”
封艾正打算跟上,卻看見人群裡的林舍予頭也不回,風淡雲輕地在空中舉起了她那白皙纖秀的五指,虛握成拳,隨意晃了晃。封艾頓時一個哆嗦,又被嚇住了。
跟在後頭的南媽媽見狀,便又放緩了腳步,看一眼林舍予的背影,又轉頭看一眼封艾,溫柔笑道:
“封老板,看來你和林先生的關系不淺呢。”
“啊,是啊……”封艾虛著眼說道:“大概是血海深仇的那種級別了吧……”
……
千裡之外,世界的另一頭。不具名的山麓上,燈火搖曳靜謐喜樂的小小村莊裡,一座普普通通的石瓦房頂冒出炊煙,人們忙碌地在各自家中奔走著,準備著盛大的年夜飯,慶祝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到來。村莊四處都洋溢著人們交談的聲音、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一片雞飛狗跳的亂糟糟景象,卻溫馨自然。
村莊外圍的那座院子裡,一對上了年紀的老夫妻坐在搖椅上,看著清朗的夜空,又轉過頭來面面相覷。比起村子裡忙成了一團亂麻的鄉民們,這對夫妻簡直是悠閑得太過於格格不入了。
但這顯然也不是他們預料之中的情況……原本他們也該像其他村民一樣忙碌,為元48年結束前的最後一頓晚餐做準備,只不過剛進到廚房的時候,便被前些日子住進來的那位清秀小姑娘給拒之門外了,她穿著不合身的圍裙,拿著鍋鏟,一副義正言辭的模樣,說叨擾了兩夫妻這麽多天,這頓晚飯必須要讓他們來做,老夫妻拗不過她的堅持,也隻好就此作罷。
比起院子裡的靜謐安詳,屋子深處的那間廚房裡已經到處都是熱火朝天。年輕的小姑娘非常熟練地在廚房各處遊走著,切瓜砍菜,添柴加火,撒料試味,一切動作都是一氣呵成,儼然一副經驗非常豐富的居家女主人模樣。腦袋後面兩根麻花辮不住地搖晃著,看起來頗為可愛。她提起那口笨重鐵鍋的動作看起來雖然很是吃力,動作卻是不慢,顯然是已經習慣了這種程度的工作。以至於看著她在廚房裡忙活,驀然有一種非常自然流暢的美感。
但這廚房裡並不是一切都那麽和諧的。比如說那高高的,像根柱子似的杵在廚房中間,與周圍的一切都顯得格格不入,無所適從的男人。
“喂,幫我拿篩子過來!”
“不是這個!這個是簸箕!也不是那個啦,那個是蒸籠……哎呀你真是笨死了,我來我來。”
“啊,對了,冰箱裡的那些臘腸也幫我拿出來……不是那一層啦,臘腸怎麽可能會放在急凍嘛!”
“哎呀,你不要傻站在這裡嘛,會撞到的!讓開讓開,水開了……”
柳未名看著熟練地在廚房裡竄出一道道殘影的檸檸,好看的眉頭不自覺地抽搐著,他以往所學的一切在這如同戰場般的小小廚房裡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場,反而顯得笨拙無比,就像是手表裡一顆生鏽了的齒輪,不僅幫不上一點忙,甚至還有拖後腿的嫌疑。
實在是因為檸檸這丫頭動作實在是太利索了……
柳未名仍在是站在廚房中間,眉頭慢慢緊蹙,清冷的眼睛在廚房裡不斷遊移著,盡己所能地捕捉到檸檸的身影,終於在她從水槽裡取出一把青菜、走向砧板的時候,預判到了檸檸下一步的動作,走上前去:
“我來。”
檸檸愣了愣,下意識地便將手裡的青菜交到了柳未名的手上。柳未名把菜放上砧板,緩緩呼出一口氣來,閉上眼睛,再次睜開的時候,那雙清冷的眼眸裡充滿了咄咄逼人的氣勢,蒼白瘦削而修長的右手握住了腰間的劍柄。
“啪!”
檸檸用力地踮起腳尖,狠狠地拍了一下柳未名的後腦杓,把後者直接拍得愣住了。
“你這是在切菜!又不是打架!哪有人用劍切菜的啊,真是笨死了……”檸檸氣不打一處來,一邊說著,已經把一臉木然的柳未名扯到一旁去,自顧自地抄起砧板上的菜刀剁了起來。
乾淨利落的剁剁聲在廚房裡響起,聽上去就像是檸檸將心底的憤懣盡數宣泄到了那一捧可憐的菜葉上。
她又怎麽會想到,這個當初在亞納提的時候,看起來酷酷拽拽的家夥,原來是個徹頭徹尾的生活白癡啊!
一路走過來,認路的本事完全是一片空白,經常帶著她沒頭沒腦地四處亂逛,是個徹頭徹尾的路癡不說,這個姓柳的家夥連一點最起碼的社交經驗都沒有。檸檸也是後來才知道,這個家夥平日裡漂泊在外,絕大部分時間都是靠在野外狩獵,吃著野菜,住著馬廄、破屋,過著山間野人的日子生存下來的。身上窮得叮當響,除了身上的那口沉得要死的鐵劍以外什麽都沒有。真不知道他當初是用什麽心態拒接自己隨行的請求的,到頭來,不還是自己一直在照顧這個生活白癡的起居嗎!
真是一點用都沒有!外強中乾!
檸檸越說越著急,剁菜的聲音越來越大,氣鼓鼓道:
“柳未名!你真是笨死了!”
她說的理直氣壯,卻是渾然已經忘記了他們之所以能夠住進這村莊,被村長夫婦熱情款待,實質上還是因為她差點被山上的綠林強盜綁去當壓寨夫人,最終讓柳未名自己一個人提劍上山砍了一夜,蕩平了整個山寨,近年來深受強盜所害的村民們才會將他們奉作恩人,邀請他們進村子裡白吃白喝來著。
但是,說起來,她之所以會被綁架,不還是因為那個白癡迷路了,才把她帶到山上去的嗎!
啊!真是氣死了!今晚也不要和這個白癡說話了!
……
今夜的晚餐尤其豐盛,常年一個人獨立生活的檸檸幾乎是用上了廚房能用的所有食材,做了滿滿一桌的精致飯菜,看得村長夫婦倆是目瞪口呆,檸檸的手藝又是極好,那面容慈祥的奶奶歡喜得很,把檸檸誇得滿臉通紅。四個人圍坐在餐桌前,在溫馨的燈光下享用著冬夜裡的年夜飯,一切都顯得那麽和諧,看起來……就像是真正的一家子一樣。
這是檸檸很久沒有感受過的溫暖情緒了。她的臉上泛起淡淡的酡紅,早就將方才在廚房裡醞釀了許久的不滿情緒忘得一乾二淨。
“呃……”老村長仔細地研究著桌上的飯菜,忽然瞪大了眼睛,差異地叉起餐桌邊緣碟子上一塊黑乎乎的、軟綿綿的,如同煤炭一樣的東西,顫顫巍巍地問道:
“這個……是什麽?”
檸檸見到那“煤炭”,俏臉瞬間一黑,扯著嘴角尷尬地乾笑了兩聲。正在夾菜的柳未名動作驟然一滯,沉默了半晌,方才悠悠道:
“我做的。”
“哈……哈哈……柳少俠真是好手藝……”老村長聞言,也跟著乾笑起來,摸著花白的頭髮,試探性地問道:“這莫非……是少俠您從家鄉帶來的特產?我好像還沒見過……”
“不是。”柳未名平靜地應道:
“是炒雞蛋。”
正在進行結算……
解鎖:無
進入結算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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