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業執照的事情已經辦好,剩下的便是安排開張的日期,考慮到自己也有好長時間沒有調酒了,封艾便將開張的日期定在了三天之後,也便給自己留下一段緩衝時間做些複健訓練。這幾天裡,他除了每天鐵打不動的長跑和異能的訓練以外,便都是將自己鎖在酒館裡努力地回憶著調酒的過程,讓身體的肌肉記憶找回當初調酒的感覺。
伊斯特已經答應了等酒館開業後會來幫忙打下手,於是封艾便分了一條鑰匙給她。這兩天來封艾待在酒館裡足不出戶,唯一接觸到的人也就只有偶爾過來探視一下的伊斯特。
封艾對自己調的酒還不太滿意,盡管比例和步驟在心底裡記得一清二楚,可動作依舊是生澀了許多。本著不浪費材料的原則,封艾每調完一杯,就自己咕嚕咕嚕喝掉嘗嘗味道,一天下來喝下的高度酒不可謂不多,偶有幾次都是調到一半酒意上湧困到不行,連上樓的力氣都沒有,就那樣趴在吧台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身上會多出一條絨毯,旁邊放了些解酒用的牛奶。
日子一天天過去,封艾在酒館裡頭不知山中年月,也就錯過了六師歸來的時間。
十月十四日,如夢酒館正式開張的前一天,在艾斯蘭精銳部隊的圍剿中拚死衝出包圍圈的六師,帶著銳減到原先三分之二的人數,熙熙攘攘地回到了世隱鄉中。
……
原本熱鬧喜樂的世外城鎮在昨日便已經得到了六師即將回城的消息,氣氛頓時凝重了許多。
迎接戰士歸來固然是值得開心的事情,世隱鄉裡不諳世事的小孩子們最歡喜的便是這一天,從外面回來的戰士們會給他們講講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子的,如果戰果豐厚的話,或許還會帶回來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最令人興奮的是,熱熱鬧鬧的慶祝晚宴往往會一連開上好幾天,人們載歌載舞,歡聲笑語,篝火溫暖地燃燒著,給常年在外奔波的軍人們帶來家一般的溫暖。
但是歸來並不代表著凱旋,哪怕是勝利,也不全是喜悅的。
這一天,世隱鄉裡各處都忙成了一團,各家各戶都開始了大掃除。將閑置許久的房間地板擦洗得一塵不染,疊好被褥,開窗通風,空氣裡彌漫著炊煙的味道,許多存放在家中的乾貨都收了回去,準備做一頓豐盛的晚餐。
年輕的小婦人早早地便起了床,終日忙於生活家務使其對自己常常疏於打理,但今日也會在出門前認認真真地對著鏡子梳妝打扮,用平時不太舍得用的腮紅在臉上拍出一圈淡淡的紅暈,借著從隔壁家阿娘勻來的一截唇膏細致地在嘴上塗了一層,泛著晶瑩剔透的潤澤紅色。依稀間便又是那個帶著未知與彷徨嫁入家門的小媳婦了。
很多人在天蒙蒙亮便已經打理好了家中的一切,提著個籃子,裡面裝著許多吃的。或許是些自己親手製作的精致糕點,或許是些水果牛奶,熙熙攘攘地便往城西的大門處走去。
這些人大多是六師的家屬親眷,也有不是的。大多數是些女人,年方二八的小姑娘,半老徐娘的婦人,顫顫巍巍的老嫗,她們聽聞六師昨夜已經過了渭城,估摸著時間,大抵也是在上午時分便能沿著山路回到城裡來。手裡提著的籃子裝了很多東西,不盡是給自己家裡人吃的,但凡是六師的軍人,她們都稀罕分過去,最後再給自家的相公、兒子,哥哥弟弟留上少許。
這些家眷們的心思都是極複雜的。有興奮,有喜悅,但最多的是忐忑。她們在林先生的安排下,規規矩矩地排在城門對出的長安街兩側,不時交頭接耳,
有的便將早早做好的立牌矗在身前,上邊寫著的是某個男人的名字。像等機場接機的。此刻是十月中旬,清晨八九點的時分還帶著些微涼氣,空氣裡帶著昨夜一場細雨留下的潮濕,青石路邊被浸成深色。
按照計劃,六師本該在上個月就回鄉休整,突然的意外讓這群軍人們遲到了很久,但這個清晨終究是沒有遲到的。
城門外的山路在竹林之間蜿蜒向下,漸漸地,便能聽到隱隱約約的、成片的腳步聲。長安街兩側的家眷們開始變得激動起來,一個兩個都忍不住探頭去瞧那城門,心底裡恨不得要提著裙子奔到城外去,只是考慮到大家的心情都是這般迫切的,便也隻得安安分分地站在了原地。
最先聽清楚的是噠噠的馬蹄聲。穿著長裙的林舍予林先生站在城門一側蹙起了眉頭,便看見那蜿蜒山路上走將上來的頭一批軍人身影。熙熙攘攘地排成一線,在前頭的便是一匹不知道從哪裡牽來的瘦馬,那姓關的警衛員便牽著韁繩在前頭走,馬背上馱著的是他們的司令官達克爾·安東尼。
那姓關的年輕警衛員開心地搖著手,興奮地大聲叫喊著“咱們到啦,林先生在等著咱們呢。”這聲音便像是點燃了引子,整個城東都開始熱鬧起來,就連向來不苟言笑的林先生也不忍流露出幾分溫柔的笑意,她走上前去隨那關警衛一起走,不時問問馬上昏迷的達克爾傷勢如何,又交代了些什麽,將其一路送到了城門,便又站在城門前朝著那群魚貫而入的軍人們一個個打著招呼。
歡聲笑語在長安街上蔓延開來了。婦人們紛紛圍了上來,排在筆直前行的六師部隊兩端,笑意盈盈地舉著手裡的籃子,朝面前的軍人們派發著自己做的糕點食物。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打上一聲招呼,說一聲“辛苦了”。
那年輕的小婦人亦是如此,一邊向面前的軍人派發著食物,打著招呼,又小心翼翼地打探著自家那位的消息,問些“兵哥哥可認識二團三營的某某某”之類的話,得到了不認識的答覆後,便又時不時抬頭去看後面徐徐進來的隊伍,希望能夠早點瞧見那個讓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
她的身子偏有些嬌弱,在這熙熙攘攘的人群裡有些站不太穩,使勁地點著腳尖,始終是看不真切。沒一會兒便在這微涼的天氣裡臉上漫起了緋紅,許是人多起來擠得有些熱了,又許是別的原因。
長線一樣的六師仍在往長安街深處走著,熱鬧得便像是遊行。此時大部隊已經算是解散了,尋得親人的士兵們往往會和相識的打個招呼,便由親人領著回家休息,等著晚上再回到中央的廣場上參加慶祝宴會。
長長的隊伍裡不時爆發出驚喜的呼叫聲,然後人們循聲望去,便能看見某個年輕的戰士開心地喊著某個人的名字,抱著街道上捧著籃子的哪個嬌羞少女轉了好幾圈,惹起一片嬉笑打趣起哄聲。
“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
“嘿,老四,我告訴你,弟妹都等了你多久了,你這要是不親下去,你就不是男人!”
“就你們知道瞎起哄!”
“親一個嘛!”
“四哥……”
“哇!”
“哈哈哈哈……”
“好!精彩!太精彩了!老四你有種!我敬你是條漢子,今天我便叫你一整天四爺,你說東,我絕不往西去。”
“老三,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現在就要你倒立著在這長安街上吃幾口屎……”
“滾……”
那小婦人看見這一幕,心裡被一股熱流浸得溫溫潤潤的,已經是羨慕得緊。想到這層,她便又努力地抬起瘦瘦的脖頸,想要快點看見自家的那位,他在二團,肯定便不會是在隊伍的頭一批了,這幫一團的兵哥哥們不認識他也不奇怪,畢竟一個師好歹也有小一萬的人數呢。
她這麽想著,抿著薄薄的嘴唇,唇上淡淡的一層口紅已經快要淡去了,如果他看不出自己塗了口紅,那便不好看了。這般想著,她朝這些一路走來的軍人打招呼的頻率便又少了些,他也是個那麽沒羞沒臊的家夥,當初沒結婚之前也是整天被他那又蠢又好笑的追求方式鬧得面紅耳赤,街坊鄰裡都是知道的。待到晚些見著了,指不定還要對自己做些什麽過分的事情呢。小婦人的臉上泛起一層羞赧,眼睛裡卻是更加明亮了。
剛結婚小半個月,城裡便傳出了艾斯蘭全軍出征的關系。她還記得那個晚上,他抱著自己,拿著不知道從哪裡揭下來的征兵海報看了一夜,第二天便決定要去參軍。在家國安危面前,兒女情長終究是太過渺小,她也不便說些什麽,只是勉強地笑著送他去參軍,暗暗記下了他的軍號。這一去便是去了四個月。
若是他知道自己在他走之前便已經有了身孕,指不定要傻笑上多久呢,怎麽樣告訴他比較好呢?
小婦人的心思已經遊到天外去了,恍惚回過神來,才意識到隊伍已經行進到了二團的位置,她的內心撲撲地狂跳起來,又努力地擠到人群裡去,在那一張張疲憊而快樂的男人笑臉中尋找著。
快了,一定快了,他就在後面,他們很快就會再次見面了。新婚的房間已經打理得乾乾淨淨,家裡也煮好了飯,等接到了他,自己該說些什麽好呢?想了一夜也想不到的事情,現在只怕是也沒一點想法。她搖了搖頭,強迫自己不再去想,按捺下心頭的悸動,又不自覺地輕輕抿上嘴唇了。
日頭漸漸往上升,偶爾穿透了秋日的薄雲,在地上瀉下一縷縷斑斕的金色,清晨的濕氣一掃而退,空氣裡盡是秋天的乾爽氣息。
回到世隱鄉的六師部隊人數約在六千上下,還有一千多人是他們這次外出打仗救回來的外民以及一些拉攏回來參軍的新人。長安街盡頭的廣場上早已經扎下了許許多多的營帳,多數軍人已經隨著家人回到自己在世隱鄉的家裡去了,營帳上的都是些新來的,或者是些無家可歸的軍人。
熱鬧的長安街漸漸平靜下來,開啟的城門已經關上,林先生也隨著隊伍的末尾去到了中央的玉環廣場,正在挨個營帳間走著,慰問那些新來的、無家可歸的軍人。
個把小時前還是熙熙攘攘的長安街已經空了,零零散散地只有幾個人在遊蕩。其中一個便是那原本面若桃花,笑意盈盈的小婦人。
她的唇膏已經徹底淡去了,正彷徨無助地在街尾呆呆站著。方才二團經過時,她沒有看到自家的那一位,問了幾個人也都說不認識,便按捺下心頭的不安,心想他許是因為什麽原因掉了隊,可能還在三團後頭,於是便仍舊站在路邊癡癡地等著,等到整條隊伍都已經徹底散去,她終究沒有看見那張朝思暮想的面孔。
許是自己走神的太多次,他沒看見自己,自己跑回家裡去了呢?她的心頭已經糾成了一團,火辣辣的,想著許多這樣的理由安慰自己,她的籃子已經空了,還剩下三兩塊馬蹄糕,是自己從隔壁家的嬢嬢學的,沒舍得全部送出去,還想著等接到他了,再留給他嘗嘗手藝。
她有些莫名地心慌,提著裙子在街道上小跑起來,想要回家看看,路過那玉環廣場的時候,看見了營帳一旁正和軍人說些什麽,不時點頭的林先生。
這位林先生一向運籌帷幄,無論是管理世隱鄉,還是處理軍隊事物,都是井井有條的,世隱鄉的每一個人都對她敬愛得緊,平時見面了當然要恭恭敬敬地打聲招呼,而但凡她有要緊事要忙的時候,誰都會心照不宣地不去給她增添麻煩的。
小婦人心底裡想起什麽,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一路上小跑著進了那玉環廣場,她的裙子裙擺有些長,籃子裡的幾塊馬蹄糕晃晃蕩蕩的。快跑到林舍予先生跟前的時候,因為跑得實在是太倉促,不經意崴了一下,跌了一跤。營帳旁的軍人見狀,連忙走出帳來將她扶起來,正在關切地詢問些什麽,但她的耳朵有些發鳴,聽得不太真切,呆呆地看著地上那跌落出去,沾染了許多泥塵的馬蹄糕。遠處的林舍予先生也注意到了這頭的景象,小跑著上來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塵,問她有沒有事。
她終於回過神來了,她記起來了自己要問些什麽,林舍予先生……林舍予先生什麽都知道的,如果自己問她,她就會告訴自己的。她有些失神,甚至不太記得應有的禮數,只是驚慌失措地抓著林舍予的手:
“林……林先生……請問林先生有看見我家的那位嗎?他也是六師的,名字叫陳洪三,是二團三營三連的……”
二團,三營,三連。
林舍予記起方才在帳篷裡聽到的消息,心底驀然沉沉歎了口氣。
世間這般多有人歡喜有人愁的事情,到頭來,又怨得了誰呢?
……
正在進行結算……
解鎖:無
進入結算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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