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的裝修費時一月有余，期間封艾一直在盡心盡力地全程參與，仔細地管理著每一處地方的設計和布置，甚至已經細致到了連椅子的張數都控制地與想法裡一絲不差的程度。

實際上，若不是他要求甚高，裝修的過程也不至於花費那麽長的時間。異人組成的裝修隊工作效率絕對不是蓋的，再加上世隱鄉一群師兄弟輪番探視的情況下，更是大幅度加快了工作的進度，待到酒館落成的時候，天氣已經徹底入秋，暑氣盡消，城南的竹林已經被染得金黃，空氣裡四處都洋溢著一股繾綣而溫柔的氣息。

夕陽西下的時候，封艾好聲好氣地送走了那批裝修隊的壯漢，長長地舒了口氣，轉過身來，仔細地打量著這間完全由他經手布置的嶄新酒館。

吧台，酒架，木質的圓桌，旁邊放著一張員工用的小方桌，繞過吧台一側往裡面走便是回旋狀的樓梯，往上是二層，往下是地窖，一層的正中央擺放著一架二手鋼琴，而吧台的盡頭放著一台他特意從廢品市場淘來，花了好長時間修複的舊式古董留聲機。

精致而簡樸。

一切都和瑪麗安娜酒館別無二致。

看見這副場景的時候，封艾就連心臟都控制不住地微微悸動起來。他覺得自己的視線在恍然間漸漸模糊，如幻如真，仿佛已經失去了感知時間流逝的概念，就連靈魂都在微微起伏……恍然間，就像是回到了幾個月前，在那個酒館裡和那個潑辣善良的小女人逗趣打罵的場景。

這個戀舊的人啊。

封艾輕輕笑了一下，又像是自嘲。

今日酒館落成，他特意拿來了一個小小的背包，踏著在特意做舊的木質樓梯上，沿著吱呀吱呀的聲音向上走去，路過二樓，又上到三樓。

當初在瑪麗安娜酒館裡打工，封艾去的最少的便是三樓。那畢竟是瑪麗安娜的私人閨房，他也就只有在修理中央空調弄得滿身灰塵的時候，讓瑪麗安娜良心大發，放他上去洗了個澡。所以封艾對三樓的格局布置的印象也是最為模糊的。

但是沒有關系。

封艾提著背包，懷著一種莫名的、類似於近鄉情怯的心情打開了三樓的房間大門。這個房間原本是瑪麗安娜睡覺的房間，他自然是沒進去過的，所以他也沒有在這裡放置任何東西——除了一個小小的儲物櫃，正擺放在木質地板的中央。

封艾打開了儲物櫃，裡面空空如也。

他打開背包的拉鏈，摸索了一陣，掏出了兩個模樣醜陋的布娃娃，放進了儲物櫃裡面。當初剛來世隱鄉時，他沒能接受自己成為異人的事實，再加上沒住下幾天就要啟程去更加陌生大都會，未來的一切都讓他感到彷徨不安。懷抱著非常沉重的心情，他在一個沉默的晚上縫製出了這兩隻不成人形的布娃娃，依稀可以看出是封流和唐唐的模樣，權當睹物思人了。

後來在地城，小伶被伶面人一刀洞穿。他盛怒之下將背包丟向了那伶面人，也是萬幸，兩個布娃娃沒有從那殘破的背包裡掉出來，就這樣一路背回了世隱鄉，除了封流的那個布娃娃脫了線，露出許多棉絮以外，整體還算是完好。

封艾看著儲物箱裡緊緊挨在一塊的布娃娃，眉眼溫柔地笑了笑，又在背包裡摸索了一陣，掏出了一個新做的布娃娃。布娃娃依舊不太好看，但是做工卻比儲物箱裡躺著的那倆精致得多了——這個心機賊在做自己娃娃的時候費的精力和其他那倆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

他把那模樣和自己只有三四分相似的布娃娃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儲物箱裡，把三隻布娃娃依次擺正，想了想，又把自己和唐唐的位置調換了一下，讓唐唐的布娃娃在最左邊，自己在最中間，封流在最右邊，這才滿意地笑了笑。

“這樣的話就不會整天吵架了。”

封艾喃喃著，又呆呆地看了一陣那三隻布娃娃，伸手進褲兜裡，掏出了半截沒燒完的煙蒂。他將那枚煙蒂捏在手裡看了很久，又輕輕地放在了代表封流的布娃娃身旁，輕輕地合上了蓋子。

封艾走下樓梯的時候，便漸漸聽清了樓下隱隱飄蕩而來的音樂聲。那是柔情而繾綣的，瑪麗安娜生前最愛聽的曲子。

他愣了愣，在腦海中確認了一遍自己上樓之前並沒有打開留聲機以後，便輕輕地笑了笑。

腳步隨著回旋樓梯緩緩踏下，視野一點點地開闊起來。乾淨整齊的木地板倒映著桌腳的影子，在黃昏的陽光下泛起暖色的光暈，空氣裡蕩漾著細小的浮塵，記憶與現實再也不分彼此。依稀間，好像下一刻轉過樓梯口，便能看見那個叫做瑪麗安娜的女人滿臉怒氣地望著他，提溜他去準備乾活，囉囉嗦嗦地說個不停，一旁的伊斯特穿著侍應生服裝忍著笑意的模樣。

又仿佛，下一刻轉過樓梯口，便能看見開闊的窗口投下的皎潔月光，覆蓋在地上，看起來像是一層霜。在吧台上，穿著紅色裙子的伊斯特輕輕搖晃著雙腿，靜靜地看著門外出神。

封艾晃了晃腦袋，恍然醒覺。

這不是夢。至少後面關於伊斯特的那一段不是。

此刻仍是黃昏，伊斯特正坐在齊胸高的吧台上，留聲機自然是她打開的，雙腿輕輕地晃悠著，腦袋隨著音樂的旋律一點一點的。門口的角落依稀可以看見髒兮兮努力跨過門檻的身影，圓鼓鼓的腦袋上趴著懶洋洋的阿爾薩斯。

伊斯特聽見了下樓的聲音，在泛著斑斕色彩的黃昏光芒中轉過頭來，與封艾眼神相對，微微地笑了起來。

像是花在開。雪在飄。水在流。篝火裡的火星在撲騰。月亮掛在天上。星辰在眨眼。像是酒。封艾有些醉了。

“一模一樣呢。”伊斯特輕聲呢喃著。

“是啊……”封艾也笑了起來，笑意很是溫和:

“……一模一樣。”

兩人很有默契地沉默了下來。只有音樂和彼此的呼吸在流淌。

想說的話太多了，但是不說，也很好。

正在進行結算……

解鎖:無

進入結算界面……

——跳轉pter.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