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時節,下午時分。
寒風習習,吹過那一片盛放的淡銀色花朵,發出了沙沙聲響。
伊森默默的佇立在一座墳墓前,寒風吹動著他的風衣,也吹動著墓地中所有祭奠的人。
“早些回去吧。”李浩然勸道,卻沒有得到伊森的回應,李浩然低頭看了一眼加西亞的墳墓,最終歎了口氣,與娜塔莎邁步離去了。
伊森面無表情的看著下方的墓碑,這是屬於自己團隊的兩名成員,在這生死一線的末日之中,伊森到底還是接受了離別之苦。
這墳塋位於麥田城的南部城區,在三天前的麥田會議上,人們討論著該如何安葬這些麥田人,雖然絕大多數的屍體已經被獵食者吃的一乾二淨。
但是,麥田人並不多,那些走出城門參與戰爭的村民們,誰回來了、誰犧牲了,一目了然。
邁克曾想要在城外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向犧牲的麥田村民的家屬們討要遺物,當做是屍體,給所有的村民們安葬。
但是辛西婭否決了這一提議,她強硬的表示,要將麥田人葬在麥田城中。
她說:“這些人生是麥田的人,死是麥田的屍。
他們一生都在這裡成長,死後也要在這裡安眠。”
所以,南部城區又多了一個被圈出來的區域,在大教堂的西南方,一個廢棄的室外靶場變成了現在的墳塋地。
共計71名麥田村民在此長眠。
耳邊傳來了淒切的哭聲,伊森卻沒有任何動作,每次來到這裡,他都會聽到這樣的聲音,71名麥田人中,大多數人都是擁有家庭的,他們為了妻子和孩子,才奮起拚搏,他們成功守住了麥田,但卻死在了城外。
一個少婦眼眶通紅,跪在第三排墓碑前方,手捧著一簇淡銀色的花朵,放在了眼前的墓碑旁,嘴裡輕聲喃喃著思念的痛苦。
遠處那淒厲的哭喊聲不會給伊森帶來多少影響,但這語氣平淡的絮叨家常,卻讓伊森的心情沉重,有些喘不過氣來。
驀地,一條黑色的圍巾被披在了伊森的脖子上,米蘭達將那圍巾在伊森的脖子上轉了一圈,道:“我就知道你會在這裡。”
伊森默不作聲,沒有回應。
米蘭達望著伊森那低落的模樣,道:“傑克(計算機)已經提出來了,在審訊室中等你。”
伊森道:“讓他等著吧。”
米蘭達感受壓抑的氣氛,她與伊森並肩佇立在墓碑前,看著下方帕吉與加西亞的墳墓,輕聲安慰道:“對於一個戰士來說,這是一種光榮。”
伊森搖了搖頭,道:“不是所有人都像我倆一樣的。”
米蘭達伸出手,插進了伊森的衣兜中,溫熱的手掌輕輕的握住了他的手掌,開口道:“起碼他們死得其所,死在了抗爭命運的路上。”
伊森微微點頭。
米蘭達慢慢握緊了伊森的手掌,改變著角度,直至十指交叉,緊緊相扣:“你覺得聖城的那實驗可行麽?”
伊森皺著眉頭說道:“你看到了裡皮的模樣,那實驗是不人道的,也是不安全的。”
米蘭達卻開口道:“哪怕是失敗了,也只是變得醜陋一些,並不影響身體各項機能,如果我能夠擁有一項異能,為什麽不去試試呢?”
伊森終於轉過頭,看向了米蘭達。
而米蘭達也轉頭望向了伊森,目光灼灼,沒有半點退卻。
女人那湛藍色的眼眸,仿佛把天空中所有的藍色都融入了其中,所以這天空才如此灰霾,這冬日才如此陰暗。
伊森沉聲道:“那實驗有生命危險。”
米蘭達回道:“我願意承擔。
”伊森道:“我不願意。”
米蘭達默默的望著伊森,道:“我感受到了我的無力,在一周前的戰場上,我只能跟在你的身後,卻我無法為這麥田打開局面,伊森,如果你真的了解我,你就會知道我有多麽痛苦。”
伊森果斷的回絕,道:“不,你打開了局面,你一顆子彈殺死了最重要的控場人物。而且,你的等級在不斷提升,身體素質在不斷增強,只要你的等級足夠高,那爆炸般的身體素質足夠抹平異能的差距,當你的速度接近閃現瞬移,一拳足以轟碎城牆的時候,你不需要異能。”
米蘭達轉過身,正視著伊森,輕聲道:“不,我不這麽認為......”
伊森手掌一緊,沉聲道:“起碼要等到你級別再高一些,身體素質再強一些,再去討論人體實驗這種東西,我不想失去你。”
感受著衣兜裡那緊握的手掌,米蘭達終於沉默下來。
伊森探前身子,在那柔軟的唇瓣上輕輕一吻,道:“答應我,聽聽我的建議,哪怕一次。”
米蘭達錯愕的看著伊森,伸出手指,不可思議的摸了摸自己的柔唇,好一會兒,才輕輕的點了點頭。
看來,自己在睡夢中被叫醒,繼而被拽進浴室的畫面並不是幻覺。米蘭達死死的攥住了他的手掌,伊森甚至感覺到了自己手骨摩擦的聲響。
“看來你對他倆的感情很深。”米蘭達心情有些凌亂,她不知道自己真實的想法是什麽,但毫無疑問,她很滿足。稍稍有些情緒紊亂的她沒話找話,“那封信,到底講的是什麽?願意和我分享一下麽?”
伊森點點頭,平複了一下內心翻騰的情緒,沉聲開口道:
“伊森,請允許我這樣叫你。
我的名字叫帕吉,代號叫屠夫。
在卡山基地的時候,曾有那麽兩次,我改變了腦海中預見的畫面,卻沒能改變人們慘死的命運。
屠夫這一稱號便由此而來。
他們責怪我,怪我為何不更改這一事實。
他們質問我,問我是否有意將人們領向死亡。
我無法解釋,我也無力解釋。
這稱號並不光彩,我失去了我的榮耀,不止一次。
在你帶領我從貝城出逃的時候,我曾放任那爆炸者進入校車,讓你和你的親友們陷入了危險的境地。
現在想來,那也許是我一生中最為不齒的事。
抱歉,不要為我的死亡而感到悲傷,我累了。
真的累了。
這預測未來的能力從來不是天賦,而是詛咒。
末日三年,對我來說卻像三個世紀那般漫長。
我的大腦裡時時刻刻都在湧現著各種各樣的畫面,
活在別人的世界裡,
感受著他人即將到來的痛苦,體驗著他人的臨死前的淒慘。
這能力從來不是天賦,而是詛咒。
它讓你一次次的提前預知危險,卻也讓你一次次的感受無力的滋味。
我人生中的最大反抗,便是在貝城改變了自己死亡的命運。
但這逃亡的路上,我卻沒有做任何事。
我終於知曉,這不是我對命運的反抗,而是你們對我的庇護與救贖。
這能力從來不是天賦,而是詛咒。
它讓你清晰的認識到了自己的能力——無能為力。
終於,在這夜晚,我又看到了我的死亡畫面。
萬幸的是,它配上女首領的歌謠,顯得是那樣的唯美。
能夠認識你,是我的榮幸,
能夠加入麥田,更是我的榮耀。
感謝你在牧場裡對我的呵斥,也感謝米蘭達那重重的一拳,
你們提醒了我要做一個什麽樣的人。
我跟隨你解救艾莉,我看著你安置家庭,我更看到了你將一個又一個親友解救歸來,看著麥田一天天的壯大。
你讓我看到了一個男人應有的擔當與責任。
也許,這場戰鬥,該是我履行職責的時刻了。
每一次,我改變歷史,都會得到更加慘痛的結局。
我本以為我贏了,我終於逃離了死亡,加入了麥田,但結果呢?我並沒有贏,貝城劫掠者的入侵就在眼前。
回想過去這三年的時光,無數例子告訴我,我改變不了歷史,我只是將一個又一個災難推延,繼而演變成更大的災難。
也許,我的能力並非詛咒,我才是真正的詛咒。
這是一場戰爭,一場生死存亡的戰爭。
每一個細微的改變都可能造成巨大的影響。
無數事實告訴我,我的改變只會更壞,從未更好。
我會兢兢業業的完成我的使命,我會複刻著我在腦海裡預測畫面中的每一個動作,我會小心的完成我在未來畫面中做出的每一個表情,說出的每一句話語。
你知道最有趣的是什麽嗎?在那未來的畫面中,我看到了自己與那傳口信的士兵交代遺言。
你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嗎?
對我來說,是一種榮耀。
我發現,未來的我,終於勇敢的面對了死亡。
正如你讀起這封信的時候,那個時候的我,一定是最好的我。
我不願改變任何事。
因為,我們會贏!
我不願承擔任何風險,我不願做出任何細小的改變,我不願去影響任何事情的發展。
因為,我們會贏!
你給了我們所有人這樣一個麥田,我便守護好我心中的麥田。
你曾問我“G”“R”是什麽含義。
現在,
當你讀起這封信,當你佇立在我的墳墓前,
當你站在這屹立未倒的麥田城中,當你佇立在那飄揚的城旗之下,
我告訴你,GR是榮耀的縮寫。
也請你告訴我,我沒有再辜負我的人生信條。
也請你告訴我,
我們贏了。
麥田,贏了。”
伊森默默的閉上了眼睛,深深的歎了口氣。
一旁,米蘭達那顆冰冷的心終於被觸動,他的身份不是純粹的士兵,但卻擁有著士兵般純粹的心靈。為了身後的家園,慷慨赴死。
米蘭達低頭望著那墓碑,帕吉的姓名和生卒年,以及那碩大的英文字母“GR”,想來,那是伊森刻上去的吧。
米蘭達輕聲呢喃道:“我們贏了。麥田,贏了。”
伊森突然開口說道:“謝謝你,米蘭達。”
米蘭達搖了搖頭,道:“不用感謝我,這是我對他的尊敬,與你無關。”
伊森同樣搖了搖頭:“這是帕吉信中的最後一句話:謝謝你,米蘭達。”
米蘭達呼吸微微一滯,轉身抱住了伊森,不再看那墓碑。
她上一次與帕吉真正意義上的交流,還要追溯到那牧場之中,她狠狠的給了帕吉一拳。
沒想到,再一次交流,卻是與已經死去的帕吉隔空對話。
走好,
帕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