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漢的光芒
“陛下!丞相和兩位大人所言,固國利民,忠貞可嘉,然依臣看來,匈奴自烏維單於之後,已經名不符實,呼邪將軍一戰,更是盡滅不服之人,匈奴民眾莫不臣服。
眼下正是南夷來服,西域震懾,海清河偃,此等情況,本就是興農務本的大好時機啊。
陛下你還記得麽,您在钜定躬耕藉田,籲民務本,致力農桑,是何等用意。
丞相曾隨陛下東行,現在又提出募卒屯墾,所現豈非自相矛盾,未免有違陛下之初衷。
故臣奏請陛下,允許罷民口增賦三十錢,罷輪台屯墾之議啊。”
話說到這裡,上官桀就打住了話頭,想聽聽別人的反應。
如果隻他一個人說,就算是皇帝同意了,與群臣相左也得不償失!
果然,朝廷不乏明智之士,在一旁記錄的司馬遷說話了。
“臣以為上官大人之議上附天意,下順民心,是在理之言,歷數歲月,我朝自元光以來,戰事頻仍不見消退,賦稅日增,民不堪其苦,好不容易守來幾年風平浪靜,又怎忍再生波瀾呢?臣懇請陛下準允上官大人之奏,與民休息,悉罷丞相之議。”
在司馬遷附和上官桀的奏議之時,田千秋雙目掃視過去,一刻也沒有放過對劉徹表情的窺視。
他在觀望,
當他透過劉徹的頻頻點頭,捕捉到他內心的波瀾時,就立即意識到了,劉徹在钜定行宮的那番自責絕非一時心血來潮,而是早有思考。
依照皇帝說一不二的權威,是更改不了的,於是乎,他立即撥轉方向,向劉徹靠攏了。
他不僅大肆地盛讚上官桀和司馬遷的深諳聖意,而且另外有議,轉而毫不含糊地收回自己的奏議。
“兩位大人的奏議合乎情理,令千秋一時間頓開茅塞,臣實在是不勝惶恐,還請陛下恕罪。”
但劉徹並沒有責備的意思,只是看了他一眼,不再提及屯墾和增賦問題,而是轉到下一個話題,把自己從钜定回京一路的所思擺開在大臣們面前。
曩者朕之不明,
乃致軍連禍結,
軍士死略離散,
悲痛常在朕心。
今又有請遠田輪台,欲起亭隧,實在是擾勞天下,而非所以優民也,朕不忍聞!卿家以後也毋須再言!
大鴻臚等又議欲募囚徒送西域各國使者,明封侯之賞以報忿,此五伯所弗為也,不可為不能為,或者說現在為不得。
且西域得漢降者常提掖搜索,問以所聞,豈得行其計乎!當今務在禁苛暴,止擅賦,力本農,修馬複令,以補缺、毋乏武備而已。
郡國兩千石各上進畜馬方略補邊狀,與計對,共定邊關,眾卿以為然否?”
誰也沒有想到劉徹會當著數百名兩千石以上大臣深省既往之過,這種感覺很特別,很奇怪,以致於他的話音剛落,大殿內就出現了瞬間的寂靜,都在互相觀望著,在對方眼中看到確定,繼之就爆發出震撼大殿的共鳴:“陛下聖明!”
“陛下萬歲!”
“好!”
這群人的歡呼向來是迎合的,是威嚴的結果,劉徹不以為然。
將來新皇登基,
他們可不會那麽客氣,
劉徹按下了大家的呼聲,對著司馬遷說道,“愛卿就依照朕的這個意思吧,立即草擬一道詔書,頒發到各個郡國,使天下盡知朕意。”
朝會進行到這裡,本來已經進入了尾聲,而包桑按劉徹示意,正要宣布散朝。
孰料宗正卻匆匆出列,把一道奏章呈給劉徹,這下可捅了馬蜂窩。
看到這道奏章之後,劉徹的態度轉變了,眉宇逐漸凝聚到一起,多了許多不悅,剛才滿臉的和風細雨一掃而空,代之以陰沉和慍怒了。
大家都猜不透……
這奏章上究竟說了些什麽,一個個的心都提了起來,及至劉徹用力拍擊案頭,所有人都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大膽!真是好個劉玉!他把朕的寵愛當成肆無忌憚的資本了麽?”劉徹憤懣地將奏章擲於案頭。
“去年十月,諸侯朝覲,他就提出要滯留於京都,被朕果斷拒絕。
孰料今又重提舊議,上書要回京都,其名為宿衛,說得好聽,居心何在?”
劉徹並不要求大臣們對此事發表意見,而且他也清楚,沒有哪位大臣敢對劉徹父子之間的糾葛說三道四。
這是家事,只不過這家事牽扯了天下,但眾臣沒有話語權。
他乾脆直接對司馬遷道:“傳朕旨意吧,斬呈報上書的使者於北闕,削膠東王劉玉良鄉、安次、文安三縣,以儆效尤!令其閉門思過,永不得私鑄鐵器!”
……
劉徹將改立太子劉據為膠西王,再立新嗣的消息很快成為朝野關注的中心,特別是外放到封國的,李妍的兩個兒子,心裡頓時起了波瀾,無法再安寧地待在封國了。
已經很明顯了,劉徹早立劉據為太子的用意,就是讓他為自己的孫子,劉徹的曾孫劉詢(劉病己)作為坐標擋一擋,畢竟他的身份允許他在衛青霍去病庇護下風平浪靜。
轉眼就是後元六年(公元前83年)十月,阿嬌與衛子夫終究沒熬過劉徹,在後元四年、五年,於劉徹陪伴下,相繼無憾而終,一年一度的諸侯朝覲又到來了。
膠東王劉玉的車駕曉行夜宿,經過多日奔波,終於駛過華山,在寬敞的關中平原上疾疾奔走。
南望南山方向,它在秋日的雲彩下更見逶迤起伏。
而於霧靄下的渭水兩岸,是成片漸漸泛黃的莊稼,這與薊城相比,完全是不一樣的風采。
畢竟他也是劉徹的兒子,一路上高車巨輦,警蹕護駕,旌旗遮日,隊伍前後拉了有好幾裡。
僅是跟在警蹕後面的車駕,就達十數輛,價值萬金,上面都裝滿了為劉徹上貢的銀器、布帛和北國的皮毛。
所過郡縣,高接遠送。
可這一切,都無法排解劉玉他心頭的寂寞和孤單。
越是接近長安,劉玉就越是回憶起小時候與劉據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人與人之間森嚴的等級,是劉玉懂事之後,從包括母親在內的后宮女人那裡感受到的。
進了殿門,他便遠遠瞧見劉徹躺在榻上,正和田千秋說著什麽。
劉玉便跪在了大殿中央,幾乎是一聲接一聲地,呼喚著爬到了劉徹的榻前。
“父皇遭遇采薪之憂,孩兒是心如刀絞,痛不欲生,孩兒昨夜焚香淨手,禱告上蒼,願以孩兒泥土之軀,換得父皇龍體康健。”
說著說著,他唏噓涕泣,淚水模糊了雙眼,竟然言不成聲了。
此情此景,讓田千秋為之動容,忙上前勸慰道:“陛下只是偶染小恙,太醫都已經看過,不日即可恢復,殿下不必過於悲傷。”
說著說著,他覺著,父子相見,自己在一旁多有不便,遂起身告退,可卻被劉徹攔住了。
劉徹抬了抬眼皮道:“你留下,待會兒朕還有話說。”
頓了頓,劉徹又有氣無力地道:“你也別想皇位了,否則朕死了還會有後手治你,別讓朕失望。”
“兒臣……領旨。”
劉玉看到劉徹的眼神,不自主地發抖,一種被看穿了的感覺……
他放棄了。
同年十一月,劉徹去世,劉詢(漢宣帝)順理成章地繼位,無波。
劉徹去世的那一刻,
在宿舍裡酒醉的洛城,
如夢初醒。(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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