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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彈劾荀公用人不明,識人不察,楊彥之目無君上,小人得志,一朝猖狂,私自扣留東海王傅,與同僚妄動刀兵,掠人私產為己用,月前更是攻殺同為淮北重藩的祖約、蘇峻與劉遐,此僚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
若非荀公賞識,此僚焉有今日?故荀公實有不可推卸之責任也,臣聽聞,楊彥之曾救過荀公性命,故臣不得不猜測,荀公因私廢公,舉人失當,臣彈劾荀公,何過之有。“
劉耽正氣十足,話語擲地有聲,殿內一片安靜。
荀崧卻是面色一陣煞白,身體竟然晃了兩晃。
”景猷!“
卞壼連忙伸手扶住。
”老夫沒事!“
荀崧擺了擺手,便道:”楊彥之確是老夫賞識,也確是救過老夫一命,老夫願領罪。”
“景猷!”
卞壼厲喝。
這一刻,荀崧的面孔現出了灰敗之色,整個人仿如老了幾分,群臣均是暗感不忍。
司馬紹和顏悅色道:“荀公也只是受人蒙蔽而己,此事怪不得荀公……”
正說著,荀邃已是猛的站了起來,拱手道:“陛下此言差矣,若說景猷受楊彥之蒙蔽,那麽,臣請問,數月前,東海國長史崔訪來朝,是誰親口下令封楊彥之為襄陽郡公,進平北將軍,加侍中,督幽、平、冀、並、秦、雍六州諸軍事?“
”這……“
司馬紹語塞,臉面一絲惱怒一閃而過。
是啊,到底是誰封楊彥的?
如果說荀崧識人不察,受人蒙蔽,那他司馬紹是什麽?
”咳咳~~“
庾亮清咳兩聲,提醒道:”此一時,彼一時也,那時楊彥之新敗石虎,斬三萬羯奴首級獻與陛下,陛下因功加恩,何過之有?可誰能料到,僅僅數月過去,祖約、劉遐與蘇峻盡死於他手,聽說劉遐還被滅了族,那洛陽李矩也被其所俘,這難道是為人臣子所應該盡本的本份?“
“哼!”
荀邃鬥志十足,大袖一甩,看都不看庾亮,指著劉耽,哼道:“豎子,別以為老夫不明白你的心思,無非是東海王收留了蘇逸及其族人,欲為其出頭而己,故拿楊彥之說事。
想你祖仲彥公(劉喬),先誅楊駿,再誅賈謐,時齊王司馬冏執政,心腹董艾狗仗人勢,貪髒枉法,群臣畏之,唯有仲彥公直斥其非,上書彈劾六大罪狀,後又平張昌之亂,不受東海孝獻王亂命,可謂一生錚錚鐵骨,也是老夫最為欽佩之人,而你為私利肆意攀咬朝中重臣,若是你祖得知,九泉之下豈能安乎?
老夫奉勸一句,莫使你祖蒙羞!“
”你……“
劉耽怒視荀邃,氣的兩眼冒火。
”不服?“
荀邃不屑道:”那好,老夫問你,東海王可曾親政?“
”不曾!“
劉耽硬著頭皮道。
荀邃冷笑道:”既東海王未曾親政,當由王太妃裴氏攝東海國,楊彥之對王太妃敬奉有加,供養其生活,留銳卒護翼周全,王太妃亦信重楊彥之,以國事托附,試問又哪來的目無君上?東海王欲為君上,還得再等幾年。“
”這……“
劉耽啞口無言。
是的,從理論上來說,司馬衝未至親政的年齡,裴妃才是東海國的當家人,楊彥只須遵從裴妃的命令,至於裴妃懷孕產子一事,只在小范圍內流傳,沒有實證,根本不能拿出來說,否則皇帝都護不住他。
荀邃又向司馬衝問道:“請問東海王,收容蘇氏族人可曾向王太妃請命?“
司馬衝也啞口無言。
“說!”
荀邃厲喝。
司馬衝現出了羞憤之色,他好歹是東海王啊,是當今天子的親弟,被荀邃喝斥,哪能受得了?
“道玄公,過了!”
還是庾亮輕聲提醒。
荀邃向上拱手道:“陛下,事實清楚分明,東海王未得王太妃之命,私自收容江北流民為部曲,實為不孝,臣以為,東海王應禁足反省,蘇家諸人未得台省詔令,私自過江,應發配為官家奴婢,請陛下明斷。“
誰都沒料到,荀邃的戰鬥力竟如此強悍,要知道,這老家夥平時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除了好與荀崧頂牛,與誰都是笑呵呵,在朝庭中,也隻任個侍中的虛銜,上朝打邊胡,這可真是出乎了眾人的意料。
司馬紹也啞口無言了!
按荀邃所說,是應該治司馬衝的罪,尤其晉室是靠篡逆得來的天下,自己都不忠,又怎配提忠呢,故以孝治國,不孝之名,足以把一個人打入十八層地獄,誰都擔當不起。
雖說裴妃對司馬衝有成見,但裴妃是母,無論母對子再怎麽刻薄,子卻不能有半分懷恨之心,該盡的孝的還是要盡的,司馬衝可曾去裴妃膝前請安問好?
這是大是大非的問題,皇帝都不好偏坦,但是他讓治司馬衝的不孝之罪,就等於毀了司馬衝的一輩子,當初是他把司馬衝抬上了東海王的大位,他又於心不忍。
司馬衝卻是按耐不住,大怒道:“你這老兒,休要胡言亂語,孤問你,楊彥之私自扣留孤的傅,可有其事?楊彥之殺害祖約、劉遐與蘇峻,有可其事?嗯?”
荀邃不急不忙道:“道回(諸葛頤)為王府傅,早晚要赴郯城,楊府君不過是請其先去罷了,又怎能說扣留?
至於那三個逆賊,實屬死有余悸,據可靠信報,當時楊府君正準備攻打濮陽,把羯人趕回黃河以北,而那三逆不顧大義,由譙城發兵五萬,又聯結李矩,攻打定陶,意圖斷楊府君後路,結果楊府君回師,一舉而殲之。
呵,這真是惡有惡報,甚至老夫還懷疑,那三逆早於暗中投靠了羯人,否則再大的私怨,又怎麽能不顧公義堂而皇之興兵攻打?哪怕人死了,陛下也應予以嚴懲。“
司馬紹的臉,黑的發亮。
原本他是打算敲打荀崧,可是荀邃跳了出來,有理有據的駁斥,讓他偷雞不成,反蝕了把米,別說逼迫荀崧,自己都未必能下得了台,心裡別提多窩囊了。
司馬衝與劉耽的面色也難看之極,他們的原意是通過攻擊荀崧,朝庭拿住大義,皇帝自然心悅,到時再討要封地,有很大的把握能成,可這倒好,魚沒吃著,反沾了一身腥啊,看皇帝臉色,恐怕討要也沒好結果,尤其是他們認識到了荀邃的實力,生怕這老家夥再從中作梗,不敢公然提了,畢竟司馬衝是有封國的,就在郯城。
庾亮暗暗搖了搖頭,這不是節外生枝還是什麽,無奈拱手道:“陛下,祖約、蘇峻與劉遐是否通羯,尚須調查,今日乃正月大朝會,實不宜多論,此事還是容後再議。”
“嗯~~”
司馬紹點點頭道:“也罷,容後再議。”
卻不料,荀邃又拱手道:“臣請問陛下,景猷老兒是否用人不當,識人不明?”
庾亮臉一沉:“道回,你莫要過份!”
荀邃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厲聲道:“我荀氏乃荀卿之後,千年門風,豈容人辱之,庾元規,待你潁川庾氏流傳千年再來與老夫說這話,老夫只求陛下還景猷一個清白,請陛下答我,景猷是否用人不當,識人不明?“
荀邃特意把潁川二字咬的異常響亮,分明是諷刺庾氏根基淺薄,別說庾亮怒火上湧,就連司馬紹都恨不能把荀邃拖出去斬了,但他知道,這不可能,皇帝的權力沒那麽大,不是說看誰不順眼就能殺誰,潁川荀氏中的任何一個,殺了都是天大的風波,更何況他只是個瘸腿皇帝,既便鐵下心殺,群臣也不讓他殺啊。
溫嶠一看荀邃犯了牛脾氣,讓皇帝下不來台,於是向劉耽道:“你這豎子,僅道聽途說,便指斥荀公,誰給你的膽子,還不快向荀公陪罪?”
劉耽氣的渾身發抖,可殿裡最少都是秩兩千石,又都是老家夥,皇帝更不可能向荀邃認錯,除了他,還有誰?
咬了咬牙,劉耽向荀崧施禮:“耽口不擇言,冒犯了荀公,請荀公見諒。”
“罷了,罷了!”
荀崧擺了擺手。
“哼!”
司馬紹終於按耐不住,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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