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清晨,楊彥領著眾人登上了長安西北角的雍門,下方是近六萬原趙國適齡權貴、禁軍、以及各自的家眷,有兩萬全副武裝的明軍看護,將打散入梁州各地居住。
由於大部分的財產已經奉獻給了楊彥,因此行裝以衣物和糧食為主,或許還有一點點私藏下來的金財錢財。
近六萬人中,女子寥寥可數,對於女性,楊彥采用自願原則,任何人不得強迫遷往梁州,故大部分婢女、侍妾、歌舞姬、妾氏、甚至有些人的正妻都留了下來,畢竟誰願意跑去深山疙瘩窩裡受苦啊,而且遷去梁州,形同於囚徒,跟著也沒前途,不如留在長安,或能攀上明軍將士的高枝呢。
“啟行!”
隨著一聲喝,車隊緩緩開撥,很多人滿面不舍,回頭看著那高聳的長安城,從哪裡來,回哪裡去,再架想起於關中建國時的志得意滿,兩相對比,恍如大夢一場。
車隊漸行漸遠,將走武關道去往江陵,渡江南下,把匈奴人安置在山區裡,與巴氐為伍。
梁州山連著山,望山跑死馬,相當的山頭乍一看隻隔著裡許,但是要想走過去,恐怕一天一夜都未必能到,甚至有些就是絕路,此去梁州,或許很多人一輩子都出不了山了。
荀灌歎了口氣:“匈奴人走了,城中也空了下來,是否該把百姓們放入城了?”
楊彥搖了搖頭:“目前還不行,長安又髒又亂,須趁著人口不多,好好清理一下,該修補的屋舍要修補,該清除的瓦礫要清除,該疏通的水溝要疏通,糞便垃圾也要運走,沿街的門面亦要整繕一新,另建章宮遍地腐屍,臭氣熏天,先組織民夫清運,爭取一個月內初步見效。
有時候,人多不是好事,此時不抓緊些,百姓們大量湧入那可就麻煩了。”
“嗯!”
荀灌點了點頭,隨即美眸便望向了遠處,下方有數十人自西向東而來,大多數是四五十歲的老家夥,不由心頭一動,捅了捅楊彥。
一名千牛衛也趕來匯報:“稟大王,長安以東各大族推舉代表特來向大王答謝,並有要事相商。”
“哦?”
楊彥眉頭一皺,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道理他還是懂的,他可不認為所謂的要事會是什麽好事,目中也本能的射出了警惕之色,接著就揮揮手道:“請上來!”
“諾!”
千牛衛施禮離去。
荀灌亦是心有同感,提醒道:“恐怕來者不善!”
楊彥隨意的笑了笑:“管他是何來意?咱們候著便是。”
沒多久,數十人被引領上了城頭,滿面笑容,整整齊齊施禮:“我等恭賀大王擊潰羯賊,生擒石虎,保我關中百姓免受浩劫,也感謝大王近半年來的照料,令我數百族免於奔波之苦,是以特來表達感激之情。”
楊彥伸手虛扶,呵呵笑道:“諸位言重了,關中乃大明之關中,保土護民天經地義,來,快快請起!”
眾人連聲稱善,依言起身。
一名五十余歲的白發老者拱了拱手:“老夫乃京兆杜綝,世居霸城,其余諸人皆是京兆、馮翊兩郡望族,今大王盡複關中,我等思念故土,欲遷回故居,特來請求大王恩準!”
楊彥有些摸不著頭緒,這算什麽要求?關東的土地比關西肥沃,又因躲避戰亂,空無一人,前兩日他就下文給雍州刺史梁志,命其務必於冬小麥播種之前,完成難民回遷,這些關東大族找不找上門,早晚都要回歸故土,於是無所謂的擺了擺手:“此乃人之常情,孤已安排梁刺史主持此事,你等安心候著便是。”
一群老家夥捋須笑了一陣子,
杜綝又吞吞吐吐道:“聽聞大王無意於關中強推佔田製,不知是否屬實?”楊彥眼神一眯,他看出來這幫子老家夥的來意了,經梁志之手安置,是難民的身份,以前的一切全部歸零,按人頭分田授地,試問從豪強大族跌入平民行列,有哪個願意?
“此事不可一概而論,關西未受兵禍,各家大多保全,孤總不能強奪人田地丁口,而關東麽,請恕孤直言,各家均已失去了田地人口,理當重新分配。“
楊彥擺了擺手。
”大王,這不公平啊!”
杜綝急忙拱手:”我等遭了兵禍,本已不幸,正須領回舊有土地丁口,為重建關中盡綿薄之力啊,我東部數百族經商議,願從關西,拆除塢堡,這是我等各族的田冊,請大王過目。”
說著,從懷裡掏出一份簿冊,恭恭敬敬的奉了上來。
楊彥接過,隨手翻閱起來,自大到小,近兩百戶的土地詳列於上,多的有數萬頃,少的也有數百頃,大略一估,約有近三十萬頃土地!
東部大族與西部大族不同,東部大族受石虎兵鋒所迫,要麽被殺被俘,要麽及時逃亡,他們的塢堡土地,也相應的廢棄,等於是沒了,地契也形同於廢紙一張,毫無價值可言,現在拿一張廢紙向自己討還土地,哪有這麽好的事?
楊彥把清單遞還,微笑道:“此冊已無用,請收回罷,還望你等盡快回歸故土,配合當地官吏重建家園,如今百廢待興,孤亦是雜事繁多,暫時不招待各位了,他日有暇,孤再擺酒設宴,與諸公把酒言歡,請罷,孤先行一步!”
說著,就與荀灌作勢欲走。
荀灌掩嘴一笑,她感覺楊彥就象是欠錢碰上了債主,匆匆走避仿如賴帳一般,事實上楊彥也是如此,問題在於這數十號人全是老家夥,罵又罵不得,趕又不能趕,只能自己遁走。
“大王,請留步!”
杜綝連忙喚道。
楊彥嘴角略一抽搐,這話怎麽聽怎麽刺耳啊,按常理來說,聽得這話應加速離去,不過他還是回身,不解道:“杜公還有何事?”
杜綝與老家夥們相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讀出了焦急之色。
他們這次前來,的確是打算向楊彥討還土地,丁口也是盡量討,畢竟石虎入關,對於東部大族來說,是一場天大的浩劫,不僅丟失了莊園塢堡,除了極個別忠心的老仆,部曲、佃戶、婢仆雜役大半逃散,隨身所攜者,無非布帛與黃白之物罷了,而土地是家族生存的根本,討回土地,可以再招納佃戶,沒有土地,立將被打落九重天下。
卻沒料到,最壞的局面出現了,楊彥根本不認帳。
杜綝咬了咬牙,拱手道:“大王,我等諸族自武皇帝起便聚居於此,這是我等祖祖輩輩傳下的土地啊。”
楊彥眉頭一皺,為難道:“杜公,你這是為難孤啊,長安以東至潼關數百裡土地,數日之前屬羯趙所有,孤於生擒石虎之後,由羯趙手裡取得,雖說你等有地契,但既已逃亡,應視為主動棄之,換言之,土地塢堡不再屬於你等,而是我軍將士浴血奮戰得來的戰利品,孤雖同情你等遭遇,可是國有國法,孤也不能肆意縱行啊!”
“大王何出此言!”
一名老者急道:“大王既然抬出國法,那請恕老夫冒犯,我等持有地契受歷代皇帝承認,而大王雖建號明國,細細究之,卻仍是晉臣,豈能置晉律而不顧?又豈能一推了之?”
“不錯,大王未稱帝,就是晉臣,當遵晉律!”
“咱們出逃也是無奈之舉,怎麽說都好過降了石虎吧!”
“我等皆為地方郡望,是士族啊,依佔田令,有權佔有土地,晉律寫的分分明明!”
幾十個老家夥口沫橫飛,紛紛勸說,看這架式,是想仗著人多的優勢,一湧而上,說的楊彥啞口無言!
“哈!”
楊彥給氣笑了,哈的一笑:“諸公安靜,佔田令有規定,第一品佔五十頃,至第九品佔十頃,每品之間遞減五頃,諸公都說說看,自家是晉室的幾品官?佔了多少土地?向孤索要非法圈佔的土地,究竟是誰置晉律而不顧?”
見楊彥有了發怒的跡象,場中頓時一清,畢竟他們除了自認為佔有輿論上,道德上的優勢,實則一無所有,沒人願意輕易與楊彥翻臉。
好半天,杜綝訕訕道:“請大王息怒,我等此來,正是與大王商量此事,想那佔田令屢作突破,只能約束庶民,卻約束不得我等士人。
如江東,孝元皇帝曾強奪鍾山腳下五十頃良田賜予王導,他琅琊王氏又於錢塘圈佔山林湖澤,怕已不下十萬頃,再如潁川庾氏、荀氏,也於錢塘廣置莊園,不比王氏差了太多,而吳姓本土士族更是山澤連野,如此比較,我等祖先傳下的這點土地,實是不算什麽,大王可莫令天下士人心寒啊!”
“呵呵~~”
楊彥呵呵一笑:“你既拿士人說話,也罷,諸公請稍待。”說著,轉頭吩咐:“把《百譜》拿來!”
“諾!”
兩名千牛衛領命離開。
“百譜?”
一群人茫然不解,荀灌卻似笑非笑,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北地士人不清楚百譜,她哪能不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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