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彥心頭微微一震,不禁看向了於藥。
於藥倒是沒太大的反應,嘴唇動了動,似是要說什麽,但最終什麽都沒說,轉頭看向了那名女子,漸漸地,目光竟然亮了起來。
顯然是為其美色所惑。
畢竟是前溪歌舞姬,哪怕年齡稍長,也還是前溪歌舞姬,擁有的風情與美貌不容質疑。
楊彥搖了搖頭,他理解了。
說到底,這名女子只是妾,古人互相之間贈送妾很尋常,徐龕自知將死,又怕妾被正妻賣掉,索性送給於藥算了,因此於藥並未拒絕。
反倒是那名女子,撲通一聲跪下,悲哭道:“妾願為郎主守寡,請郎主匆要將妾送與他人。”
徐龕擺了擺手:“當初在郯城,你被老夫強擄而回,但你未有怨恨,反盡心盡力侍奉於我,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老夫是為你好啊,老夫走了,這個家你還有何留戀?於將軍隨我多年,稟性率直,待人以誠,你若用心服侍,自是不會虧待於你,若你再能誕下一兒半女,將來老了也有個依靠,去罷,去罷。”
“郎主!”
那名女子淚流滿面,不停的磕頭,其實她也明白這是自己最好的歸宿,於藥三十來歲,身體強健,又是楊彥跟前的當紅大將,前途一片光明,若能得於藥善待,顯然好過留在徐家。
不過徐龕說的對,人非草術,孰能無情?
當初徐龕去歌舞姬駐地挑選美人兒,她是徐龕臨走時,被順手扯住,夾在腑窩強擄回府,那是哭天搶地,可徐龕老歸老,脾氣也不大好,有時酒後還會發瘋,對她們卻是真心的,因此念及徐龕的好,俏面滿是不舍。
徐龕也舍不得,可是自己都要死了,還能如何呢?她又不比另一個有了子嗣,留家裡,鐵定會被變賣,於是硬起心腸向於藥打了個催促的眼神。
“哎~~”
於藥歎了口氣,拱手道:“公放心便是,於某理當善待此女。”說著,就扶起那女子,牽著手站去了一邊。
徐龕又看向為他產下子嗣的女子,略一沉吟,便道:“你為我徐家留了後,老夫不能放你走了,雖是害你要守大半輩子活寡,卻無只能委屈於你,望你恪守婦道,把孩兒教養成人,也莫忘孝敬李氏,她總是老夫的發妻,老夫……有愧於她啊。”
“郎主!嗚嗚嗚~~”
女子抱著孩子痛哭。
李氏倒是沒鬧,畢竟有楊彥在,無論是她還是徐龕,都鬧不起來,更何況徐龕就要死了,一個妾被送了人,另一個有孩子,哪怕是她,都沒法變賣,反正諾大的府宅,住得下她。
楊彥覺得這個結果還算不錯,至少徐龕安排好了後事,可以放心的走,於是道:“徐公你若有未了心願,可告之於藥,孤能幫則幫,也算全了君臣之義,你好生歇息罷。”
徐龕聽出楊彥有走的意思,猛一咬牙,便攔著道:“大王,臣有事請求大王。”
“哦?說來聽聽?”
楊彥收回了即將邁出的腳步。
徐龕道:“請大王賜給臣一個諡號。”
“哈!”
楊彥給氣笑了:“你還活著,就向老子討要諡號?你再惦量惦量自己,可有資格上諡?”
徐龕肅容道:“臣自知,若是上了朝堂,以臣履歷,諸公必不會給臣上縊,故於私下肯請大王賜臣諡號,此乃臣死前唯一心願,還望大王成全。”
諡號不是隨便上的,那時的諡號並未如後世明清有濫化的趨勢,諡者,行之跡,根據死者生平事跡表達褒貶之意,是非常嚴肅的一件事情,除了皇帝,就只有後妃與諸候才有資格上諡,
哪怕三公九卿不封候也不得上諡。徐龕雖秩比兩千石,但既未列九卿,又未封候,更不是高門顯貴出身,於情於理,都不該上諡。
但楊彥念及過往的情誼,再想著徐龕垂垂將死,最終心還是軟了。
當時徐龕的投降,對於楊彥是一場及時雨,讓他收攏了數千泰山流民軍,這些人個個驍勇善戰,悍不畏死,構成了明軍的重要班底,如果徐龕不是來攪中原的混水,而是北投石勒,那楊彥的形勢未必會那麽好。
再從人品上看,徐龕是典型的流民帥,心黑手辣,但是講義氣,降就是降,不會反覆,僅這一點,就比李矩、陳川之流要好上百十倍都不止。
今日不顧臉面的討要諡號,楊彥清楚,徐龕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他的幼子能有一個相對高的起點。
如徐龕這類人,自身是個大老粗,流民帥,不被主流社會認同,因此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子嗣身上,楊彥又看向了徐龕的幼子。
那女子不愧是前溪歌舞姬出身,極為機巧,連忙向孩子道:“快,參見大王!”
孩子兩歲,勉強能說話,也不知是真的領會了母親的意思,還是天生聰慧,居然有模有樣的跪了下來,嚷嚷道:“徐敢參見大王!”
“呵呵呵呵~~”
楊彥笑了,搖了搖頭,向徐龕道:“你自己算算看,你除了築洛陽城,對社稷黎民有何貢獻?你向孤索諡,就不怕孤給你個惡諡?”
徐龕不慌不忙道:“只要是大王上的諡, 惡諡臣也當美諡。”
“哈哈哈哈~~”
楊彥哈哈大笑起來:“徐龕,你劫掠岱濟,於晉趙間反覆,惡行累累,但你勇冠三軍,識大體,知進退,自降了孤以來,也算任勞任怨,也罷,孤給你諡武毅,封奉高候,三代後降等襲之,追贈車騎將軍!”
“臣……多謝大王!”
徐龕渾身一顫,從榻上滑落在地,順勢拜倒大呼。
“咳咳咳~~”
卻是突然之間,又劇烈咳嗽起來,咳的撕心裂肺,血沫子不斷的從嘴角溢出。
“郎主,郎主!”
“老奴!”
眾人紛紛撲上前,於藥也趕忙給徐龕揉著後背。
但楊彥的心頭布上了一抹悲哀,他看的出,驟來的驚喜讓徐龕的身體再也不堪負荷,這次是真的要走了。
果然,一陣猛咳之後,徐龕的眼神漸漸黯淡,腦袋一歪,軟軟癱在了於藥懷裡。
“老奴,老奴!”
“郎主!”
哭天搶地聲響起,徐龕與世長辭,享年五十九,那嘴角,仿佛掛著一絲笑容!
……
在收拾過徐龕的遺體,拜了兩拜之後,楊彥離府而去,也說不上自己是什麽心情,好端端一個人,說走就走,心裡難免有些唏噓。
柳蘭子陪著歎了口氣:“徐龕恐怕早就不行了,只是強吊著一口氣,等著大王回師,好見大王最後一面,此人倒也了得,知道大王心軟,強索諡號,還封了候,也當含笑而去。”
“他娘的!”
楊彥笑罵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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