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妃與荀灌,均是又氣又急,這說的是什麽渾話啊?一時之間,連打眼色過去。
卞壼更是給氣笑了,捋著須哈哈大笑道:“好一個狂悖之徒,自以為有些薄才便不知天高地厚,一國之相位同於一郡太守,你連胥吏濁官都未曾擔當,身邊更無一人相助,治國豈能如兒戲?“
楊彥不急不忙道:”老子有雲:治大國者,如烹小鮮,暗合大司徒不為察察之明,不過楊某以為,烹小鮮者,應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兢兢業業,不敢有怠。
為政者不應斷民財路,卻應盡量掠民浮財,免得衣食豐足不思進取,無論士庶,唯使其常感朝不保夕,家道勢危,才會有上進之心,為家族生計耽精日慮,但手段務須隱秘,不為民察之,也不可輕越底限,至民食不果腹,衣不遮體,怨念叢生,反玩火自焚。
不知卞公可曾采摘過韭?長出一茬,收割一茬,而不傷其根,烹小鮮亦如種韭菜,一割一養之間張馳有道,二者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才具平庸者,在一輪輪的收割之下,家道會漸漸衰落,縱是豪門巨富,早晚亦淪為寒門卑子,子弟各奔東西,各尋生路,唯有出類撥粹者,以財生財,方能逆勢而起,脫穎而出,以此之道治國,可使民間財帛流動,不致積沉,可充實國家府庫,可將大戶拆為小戶,可促人奮發向上,大浪淘沙,去蕪存菁,良才自顯。“
隨著這話,每個人都不敢置信的看著楊彥,內心震駭不己,這哪裡是聖人之道,而是滅家絕戶之言啊!
楊彥說的,其實就是現代政府的一個重要職能,收割!
無論哪個國家,都會定期或不定期的收割國民財富,以美國為例,在通貨膨脹的基礎上,股市、房市就是兩把大鍘刀,還有不斷上漲的子女教育費用與婚嫁喪葬費用,以及期貨、電子貨幣、文玩核桃、郵幣卡等五花八門的品種,十八般武藝輪番上演,一茬又一茬的收割著美國人民的財富。
雖然現代社會和晉代的社會基礎有著很大的不同,但人性本貪亙古不變,執政者恰可利用這一點,掠民財以充實府庫。
當然了,古代的收割手段不比現代花樣繁多,簡單而粗暴,又因豪門大戶收割不到,只能收割平民,本來平民百姓連兩餐都難以為繼,結果弄致民不聊生,或被迫依附豪門大戶,或揭杆而起,形成惡性循環。
具體到東晉,按楊彥列舉的效果,收割的對象只能是豪門大戶,這顯然是皇權最為渴盼的局面,皇帝天然就有抑製豪強的需求。
卞壼是經學大家,治國之道爛熟於胸,如果跟他說發展工商,他只會嗤之以鼻,說科學技術,則是如聽天書,而收割之道不同,是裁抑豪強,拆分大戶,加強中央集權的有效良方,做為忠臣,皇權的堅決維護者,楊彥不相信卞壼會視若無睹。
實際上在豪強林立,士族當權的世道,盲目推行科學技術只會被各家當作私產,反而更加有利於門閥壯大,因此只有以大動蕩、大變革、大吸血作為手段,瓦解原有的莊園經濟,摧毀門閥,把人口和財富釋放出來,才能重新塑造新的經濟秩序。
雖然會造成社會動蕩,可那時本就算不上商品經濟,只要有充足的糧食在手,自然能把動蕩限制在最小范圍。
楊彥不願做候景,也沒耐心等待社會自我演化,他的想法很簡單,以強兵為後盾,利用人性本貪的特點,通過金融手段一遍遍的洗劫豪門大戶,使其破產,
家業敗亡,門戶不得不分裂,最終人才以個人的身份走向社會。 這在本質上,是一劑猛藥,也是一劑毒藥,只要抵受不住誘惑陷進去,再大的家業都會被洗劫一空,尤其晉人好賭,這真是把脖子伸出來讓你砍了,不砍才是傻叉。
果然,在最初的震駭之過,卞壼胡子一動,他聽出了楊彥的言外之意,朝庭正是窘迫之時,如真有此治世良方,又何必使土斷硬行割肉?
不過卞壼總覺得不大靠譜,幾千年來,諸多先賢都沒有這樣的良方,憑什麽這小子有,該不是信口雌黃罷?
在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楊彥一番之後,卞壼才道:“以治韭喻為治國,倒是令人耳目一新,那你以為,該如何掠民浮財,又不為民察之?“
楊彥緩緩轉過身,單手負後,望向了滔滔大江,再折扇一揮,微微扇著,這個逼裝的,讓卞壼又急又恨,恨不得一腳把這小子踹江裡去!
裴妃與荀灌交換了一個詫異的眼色,先不論她們能否接受這樣的觀點,光是把卞壼說的心癢難耐就讓人不可思議,要知道,如卞壼這類人等同於迂腐的代名詞,也虧得是楊彥每每發表奇談怪論,換了一般人真沒法讓卞壼心動。
原本裴妃是打算憑著河東裴氏的故交無論如何也要請求卞壼在朝堂上為楊彥張目發聲,但是從現在來看,卞壼分明對楊彥起了興趣,已經不需要自己再拉下臉懇求了。
可這小子,有點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裴妃橫了楊彥一眼,便笑道:“楊家郎君素有奇才,孤怎會看錯人,望之兄以為可堪任用?”
“焉知不是紙上談兵!”
卞壼不憤的哼了哼。
裴妃內心暗笑,向楊彥道:“楊家郎君可否為卞公解釋一下?”
楊彥拱了拱手:“非是楊某鄙帚自珍,實是朝庭千頭萬緒,政出多門,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如這等奪人家財之事,縱是佔著十分理,也必有刁民鋌而走險,聚眾鬧事,若是壞了規矩,一切皆休。
因此行收割之道,必以兵甲為盾,使其認賭服輸,自食苦果,故以目前朝庭而言,尚缺了契機,若是卞公好奇,可觀楊某日後所為,當能體察一二!“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卞壼暗罵一聲豎子狡詐,不過楊彥有一點說的對,就是奪人錢財如殺人父母,手頭無兵,什麽都乾不了。
於是卞壼向裴妃問道:“既然阿媛心意已決,愚兄盡力促成便是,不知該如何行事?”
裴妃道:“再有十日,便是朔朝,我會於宮門求見,主上必召,介時我會當庭提出國相之事,請望之兄推動,或還有荀氏荀公從旁策應。”
卞壼看向了荀灌,從樂賢堂所見,荀崧是心向楊彥之的,這讓他不禁對楊彥多了些好奇,畢竟能得裴妃與荀崧同時青睞,顯然不是一般人,再結合這收割之道,也讓他對楊彥幸佞小人的評價淡了幾分,只是一想到這小子左一個楊某,右一個楊某,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心裡又很不舒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