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牛車一先一後,在楊彥隊前停了下來,居然是卞壼和溫嶠,各自施施然下車。
楊彥頓時大喜,這可是大佬啊,一來還是兩位,盡管這兩位都是不入主流的大佬,卞壼尚儒,是皇權的死忠,政治理念近似於荀崧,雖然也屬於青徐僑門,卻被王葛之流排斥,而溫嶠雖然好清談,卻在江東沒有根基,被歸類為二流名士,在政治上也無從施展抱負,可是他哪管那麽多,有大佬相送,這就是面子啊。
“彥之見過卞公、溫公!”
楊彥恭身施禮。
“呃?”
卞壼一怔,這小子前一陣還一口一個楊某,今天倒是懂得禮敬先賢了啊!
“哼!”
卞壼又哼一聲:“老夫前來,隻為提醒你莫要過早死在郯城,老夫還想看看你那收割之道究為何物!”
楊彥苦笑道:“卞公倒是個實誠人,楊某受教了。”
什麽叫前恭後倨?
卞壼狠狠一眼瞪了過去。
溫嶠捋須,指著楊彥笑道:“你這郎君,明明身份低,本該謙虛受教,卻偏偏口齒不饒人,你讓台省諸公如何待你?老夫本是料你影孤形單,無人相送,念你好歹也是朝庭所遣,故勉來為你張張目,不意竟有望之前來,呵呵~~“
這個呵呵的意思很明顯,那就是早知道卞壼會來,他就不來了。
卞壼哼道:“老夫可不是專為他送行,而是叮囑別死的太早!”
這兩個老家夥,一口一個不是來送你的,不過明眼人都能看出,無非是鴨子死了嘴硬而己,主要還是楊彥的身份太低,怕被人說閑話。
楊彥也明白,在心裡感激的同時,只能尷尬的陪著笑。
“小郎君!”
這時,又有一輛牛車駛了過來。
“哦?竟是道玄?”
卞壼訝道。
溫嶠也問道:“道玄此來可是為相送楊郎?”
沒錯,這正是荀邃!
要說卞壼和溫嶠送別楊彥,至少在朝堂上為楊彥張過目,情有可緣,可是荀邃為何會來?
包括楊彥在內,眾人望向了荀灌,荀灌搖了搖頭,這個族叔一直和自家父親勢如水火,她也搞不清原委,不過出於禮節,仍是拱手道:“見過族叔!”
荀邃伸手指著荀灌,惋惜的看著,許久才歎道:“好好一個俊俏的娘子,被景猷老兒糟蹋了啊!“
“唔!”
眾人紛紛捂住嘴,差出笑出聲來,在荀邃嘴裡,糟蹋就是養殘的意思。
荀灌頓時俏面一沉,哼道:“族叔也是一方名士,何必背後詆人,家君正在府中,族叔若是對家君不滿,可登門面謁!”
荀邃擺了擺手:”老夫不與你這小娘子計較,今日前來,也非是為小郎君送行,就是追問於他,為何喚景猷老兒為荀公,獨稱老夫道玄公耶?莫非老夫不姓荀,不是出身潁川荀氏?“
”這……“
楊彥無語的看著荀邃,很明顯,這小老兒怨念挺深的啊。
荀邃又道:”小郎君此去郯城,志氣可嘉,卻凶多吉少,是以老夫追來問個明白,小郎君何至於厚此薄彼?免得你客死異鄉,無從辯白。“
不僅僅是楊彥無語,每個人都無語了,人家和你有什麽交情?你是為楊彥在朝堂張目,還是籌備了兵馬糧草,或是與荀崧的女兒共過患難?
不過楊彥可不能這樣作答,雖然荀邃與荀崧不對路,卻總是姓荀,如此自己不尊重荀邃,鬼知道荀崧會怎麽想,
於是拱手道:“列星隨旋,日月遞炤,四時代禦,陰陽大化,風雨博施,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不見其事而見其功,夫是之謂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無形,夫是之謂天。“ 荀邃立時膛目結舌。
這段話,是他的老祖宗荀聊所言,意思是天為自然,宇宙並非神造,而是萬物自身運動的結果,由此引申,為何稱荀崧為荀公獨呼你為道玄公,你不該問我,應該從你自身找原因。
這可是讓荀邃氣悶難當,如果楊彥引用別人的話,或者另出樞機,發表自己的見解,他都有自信駁之,唯獨此言乃他家祖宗所發,無論對錯,如何辯駁?
其余各人也是眼神一亮,紛紛看著荀邃,一副興災樂禍的模樣,即便是對面以紗籠罩面的陸蕙芷,都透過覆面的經紗暗暗打量著楊彥。
以此回復荀邃,首要是博學,其次有急智,兩樣缺一不可,暗合以汝之矛,攻汝之盾的神韻,一句話把荀邃堵死,陸蕙芷曾聽過楊彥做的曲子,乍一聽較為粗鄙,不如吳音頗多雕鑿,可是隨著自己彈來,卻是愈發的覺得韻味無窮。
許久,荀邃頗有些氣急敗壞的指著楊彥道:“你這小郎君,倒是奸滑!‘
楊彥施禮笑道:“多謝道玄公美言,也多謝道玄公與諸公相送,然送君千裡,終須一別,彥之就此別過,他日返建康再一一答謝。“
”慢著!“
一聽楊彥要走,周琳也顧不得陸蕙芷還沒答應去為難楊彥了,自作主張道:”我吳中有一幽蘭,偶得酒令一副,今請你對之,若是對不上來,只須你向祖言兄執手認錯即可。“
楊彥哈哈大笑道:”你與陸郎糾眾咒罵於我, 我還未與你理會,你倒是糾纏不休了,你吳中幽蘭關我鳥事,閨室清閑編排詞句自以為雅,實是無聊之極,我為何要對,我若離開,你能奈我何?“
”你……“
周琳語塞,臉脹的通紅。
是啊,楊彥之要走,他能奈楊彥之何?換句話說,如果強行阻路,遲滯方伯上任,這可是大罪,哪怕楊彥把他斬了周家還無處說理。
一時之間,退也不是,進也不是。
顧燚卻是嘀咕道:“小姑,你看這人狂的,連你都罵上了,你不殺殺他威風還真以為我們吳中無人呢!“
陸蕙芷也有些不快,倒是現出了遲疑之色。
顧燚一看,立刻站起來道:”楊彥之,休要猖狂,今我以女流之身請你行令,聽好,筆花落地無聲,抬頭見管仲,管仲問鮑叔,如何不種竹?鮑叔曰:只須三兩根,清風自然足!“
楊彥看了過去,這個小娘子,大概十二三歲,姿色是有的,卻滿臉得色,目含挑恤,不禁探著腦袋揉了揉眼睛,才哈哈大笑:“蘭之猗猗,揚揚其香,不采而佩,於蘭何傷,我道是不識幽蘭,抑或吳中幽蘭另有所屬?“
荀灌撲哧一笑,美目中現出了嗔怪之色。
楊彥這話的意思就是,我tmd不會是把別花認作了蘭花吧?還是你們吳中的蘭花不是我所認識的蘭花。
”你……“
果然,顧燚俏面血紅,羞怒交加,猛一跺腳:“楊彥之,我……我自然算不得吳中幽蘭,幽蘭另有所指,你休要顧左右而言他,到底能不能對,不能對趁早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