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陶侃所言,卞壼心頭猛然一震,不敢置信的望了過去。
開什麽玩笑?陶侃居然要奉迎司馬紹?
從法理上來看,司馬紹於元帝生前被立為太子,也獲得了朝臣的一致認可,天然具備繼位的合法性,而王敦廢去司馬紹之後,改立的司馬衝繼承東海王統胤,沒有繼位的資格,因此楊彥廢了司馬衝,按常理來說,應複迎司馬紹為主,但楊彥沒那麽好心,改立司馬昱為帝。
偏偏鄭阿春和朝臣各有私心,並未提出異議,承認了司馬昱繼位的事實,可是無論如何,司馬紹才是正統啊,今日陶侃打出擁立舊主的旗號,大義名份拿在手,讓人無言可辯!
不過世間事,除理之外,還有情與利,如果司馬紹回到江東,鄭阿春、司馬昱,以及當初坐視司馬紹被廢的一乾公卿權貴們又將如何自處?
沒錯,雖說司馬紹是受害者,但為了防止你回來報復我們,只能繼續犧牲你。
因此從哪方面來看,司馬紹都絕無可能還朝,哪怕卞壼是公認的保皇黨,出於大局的考慮,也不會允許複迎司馬紹,而陶侃並非不明厲害,他打出司馬紹的旗號,已然從側面表明了不願與王敦握手言和的態度。
果然,陶侃冷聲道:“老夫受元帝厚恩,又受舊主賞識,豈能坐視尊位傾頹,那王逆妄行廢立,禍亂朝綱,楊彥之一黃口小兒,以外國君主再行廢立,一年之內,國祚兩移,實乃千古未有之奇恥大辱,今老夫撥亂反正,複迎舊主,合乎天地人心,望之莫要犯胡塗。“
“哎~~”
卞壼歎了口氣,苦笑道:“士行啊士行,老夫承認說不過你,恐怕朝中也無人能說你半個不是,但舊主終已被廢,覆水難收啊!”
陶侃冷著臉道:”若諸公無私心,如何迎不得舊主?今日老夫言盡於此,望之好好考慮,送客!”說著,陶侃拂袖站了起來。
卞壼怔怔的望著陶侃,目中漸漸地現出了失望之色,若說諸公有私心,可天下誰沒私心了,他猜出了陶侃所圖,但終究沒再勸說,大袖一甩,離席而去。
前一陣子,陶侃被陶瞻說服,但可滿朝公卿與皇太后都想與王敦握手言和,陶侃也不可能站到朝庭的對立面,因此需要樹起一面旗幟。
還有什麽樣的旗幟比司馬紹更加有號召力呢?
雖然卞壼的離去,預示著陶侃與朝庭正式分道揚鑣,陶侃心裡未曾沒有一絲畏縮,可他由一無所有,一步步走到了兩千石大員,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事前或許會斟酌再三,而一旦做下了決定,就不會猶豫,更何況樹起司馬紹的大旗,在道義已立於了不敗之地。
即便將來兵敗,因著大義名份在手,也不會被過於清洗。
……
因陶侃在事實上拒絕了與王敦和解,朝庭的局勢更見詭異難料,王敦則是破口大罵陶侃不識好歹,不過他還不至於從姑孰兵攻打建康,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圖謀巴蜀,要麽與李雄結為同盟,要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佔成都,據巴蜀與荊襄,走劉備的老路。
因此王敦除了派遣錢鳳出使成都,還秘密往江州方向調兵遣將,以備不測。
半個月後,楊彥也接到建康密報,剛好荀虎和柳蘭子都在身邊,於是問道:“你倆如何看待此事?”
荀虎沉吟道:“陶侃恐怕還是想搏一搏,只要大王起兵攻打江陵,陶侃必取姑孰,王敦已處於兩面受敵的不利境地,我若是王敦,當立即回師武昌,聚全力攻打巴蜀,暫不做東進之想。”
“是啊!”
楊彥點點頭道:“孤也沒料到陶侃會如此剛烈,此人……寶刀不老啊,蘭子你呢,你有何看法?”
柳蘭子道:“妾以為,潯陽王危矣。”
“哦,此話怎講?”
楊彥來了興趣,追問道。
柳蘭子道:“只要除去潯陽王,陶侃的大義名份將不複存,只能擁立那小兒,而王敦亦有棄司馬衝擁司馬昱之意,如此一來,陶侃將再無理由攻打姑孰,如有朝庭趁勢施壓,陶侃或有可能被迫與王敦握手言和。”
荀虎遲疑道:“誰會去做行刺潯陽王這等惡事,莫非不怕千夫所指?”
柳蘭子冷冷一笑:“世上還是目光短淺者居多,以晉室為例,自楊峻起,至賈後,孫秀,及至八王之亂,諸多公卿權貴只要少拿一點,少貪一點,晉室也不會落至這般田地,畢竟很多人只能看到眼前,未必會深思熟慮。
再回到潯陽王這事上,王敦或不至於親下殺手,卻絕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樂得有人去取潯陽王性命,因此只要手腳乾淨些,不被當場捉住,就幾無外泄的可能,同時以晉室現狀,滿朝公卿,誰都有殺潯陽王的動機,如不願從內部產生分裂,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楊彥突然現,女人的思考角度果然和男人不一樣啊,但是細細一想,柳蘭子所說又極有道理,搞不好真有人會利令智昏去行刺司馬紹,於是問道:”依你之見,潯陽王怕是難逃死劫了?“
柳蘭子吞吞吐吐道:”從常理來說,合該如此,除非……除非大王出手。“
楊彥訝道:”你是想讓我,把潯陽王從潯陽救回襄陽?“
“嗯!”
柳蘭子點點頭。
“理由!”
楊彥問道。
柳蘭子想了想,便道:“有潯陽王在手,可挫敗晉室某些人的陰謀,再於適當時機,交給陶侃,所謂一國不容二主,一山不容二虎,潯陽王若歸,晉室必內亂,況且……況且庾文君乃庾亮親妹,大王救了庾文君,庾亮應心懷感激,或可為大王所用。”
“不錯!”
荀虎眼前一亮,附合道。
楊彥卻是灼灼的目光打量著柳蘭子,充滿著侵略性,柳蘭子也不知在想著什麽,居然半低下了腦袋,眼神躲躲閃閃。
楊彥這才問道:“孤要聽真正的理由。”
“這……”
柳蘭子現出了羞惱之色,猛一咬牙:“妾一開始只是想著庾文君母子數人,何罪之有,竟要為司馬紹陪葬,不免……不免動了側隱之心,但後來再一琢磨,現救出司馬紹對大王也有益處,而且王敦也在秘密的把兵力往江州一帶抽調,潯陽必空虛,故而……鬥膽提出。“
楊彥沒說話,望向了身後的大幅地圖。
由襄陽到潯陽,約一千兩百裡,潛過去並不困難,可在江北一路東行,至壽春南下,找個機會趁夜渡江即可。
好一會兒,楊彥點點頭道:”此事由荀虎和柳蘭子你倆親自帶隊,人手宜精不宜多,潛入潯陽城裡,先別急著動手,明白?“
荀虎嘿嘿笑道:”理該如此,否則平白無故的掠了司馬紹,惹得那黃須兒怨恨不說,還給了建康那些老家夥指責大王的口實。“
“妾會留意的。”
柳蘭子也是猛一點頭,秀眸中現出了興奮之色,女千牛衛自成軍以來,從未參加過戰鬥,雖然她們都明白楊彥是一片好心,可是深受厚恩,無以為報怎麽行呢,今次便是絕佳的報答機會。
二人退下之後,立刻著手安排,荀虎挑選了四百名千牛衛,柳蘭子也帶上一百名女千牛衛,合計五百人,另有些馬奴與裝備,三日之後,策馬而去。
而在千牛衛離去之前, 楊彥也給水軍下了三道命令。
先是命蔣釗派些造船好手趕來襄陽,於沔水岸邊建設碼頭,打造船隻,為奪取江陵做水路方面的淮備。
其次是命蔣炎出海,東渡扶桑,開采石見銀礦,楊彥本是想親自跑一趟的,只是想了想,這種事沒必要親力親為,把航海圖畫好,各方面的準備做好足矣,開礦的人手可從當地招驀。
最後是命蔣釗再派出船隻,趕往潯陽對岸,接應荀虎,柳蘭子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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