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什麽疑問嗎?”
德利涅教授看向那位工作人員。
“沒有了……”
那工作人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退到一邊去。
開玩笑,這位大佬發話,他哪敢有意見。
能同時獲得菲爾茨獎和沃爾夫獎的數學家,截止到目前,全球只有13位,而在此基礎上同時獲得克雷福特獎的數學家,全世界只有兩人一個是德利涅,一個是丘成桐。
就是國際數學聯盟主席在這裡,也得給這位大佬面子。更不要說他們聯邦數學學會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員了。
如果有注意到後面發生的事情,陸舟肯定會禮貌地說聲謝謝,不過此時此刻的他,注意力完全沒有放在身後,甚至連工作人員的那聲提醒都沒有聽見。
看著寫滿的四塊白板,他停下了筆。
這四天來的成果,差不多到此為止了。
剩下的那部分,就需要他現場解決了。
啟發時間,還剩半小時。
徹底進入狀態的他,已全然忘記了自己身處於何地。
全然忘卻了台下的聽眾。
全然忘記了那一雙雙盯在自己背後的雙眼。
在這個不分國界,不分膚色,不分地位尊卑,所有人都能暢所欲言的舞台上,陸舟望著白板上那一行行算式,心境超然於我的平靜。
他。
提筆。
【S(α)=Σane(nα);M,N∈ζ……】
銳利的視線盯著白板,一直在思索著的德利涅教授,忽然開口,向旁邊的老朋友問道:“你覺得他能成功嗎?”
一直盯著白板上的算式,澤爾貝格教授笑了笑:“不好說,不過我覺得,我們完全可以期待下。數學本身就是天才的領域,百分之七十的傑出成果,都誕生在四十五歲以下的青年才俊身上。”
“這就是你轉去研究弦理論的原因?”德利涅盯著白板上的算式,筆尖停在了記事本上,仿佛黏在了那裡一樣。
“呵呵,”澤爾貝格教授笑了笑,過了一會兒,才說道,“也許?”
演講廳的另一側。
魏文雙目一動不動地盯著白板,看著他心目中的競爭對手,站在那個舞台上,挑戰著世界級難題。而那一行行步驟,已經越來越超出他所了解的范疇,甚至於到現在這一步,他連跟上這位的思路都很勉強。
終於,他忍不住低聲道。
“教授。”
盯著白板的視線一動不動,王熹平教授笑了笑:“怎麽了?”
“你覺得……他能成功嗎?”
認真思考了一會兒這個問題,王熹平教授搖了搖頭,“不好說,數論這一領域,比數學的任何一個分支都考驗天賦,如果他成功了,傳出去不失為一段佳話。”
魏文立刻問道:“如果他失敗了呢?”
王熹平教授想了想:“……如果失敗了,他可能承包普林斯頓所有數學人,今年全部的笑點。”
還有那些國內外無良媒體的譏諷中傷,這些都是可以想象到的。比如,一個自大狂妄的蠢材臨陣換稿,試圖在學術會議的現場挑戰世界級的數學猜想,最後被轟下台去……雖然科研需要的正是這種勇於挑戰的精神,但永遠不要指望媒體人能夠有多少社會責任感。
想到這裡,老先生心裡為他捏了把汗的同時,也是忍不住感慨。
還是年輕好啊……
這種勇氣和這種闖勁,也隻可能出現在年輕人身上了。
到了他這個年齡,需要顧慮的東西太多了。
年齡越大,便越是求穩,而人越是求穩,便越是難以寸進。
不只是靈感的問題,也不只是衰老導致的專注力下降和記憶力的衰退。
一名傳統體制下的數學教授,很難下決心去挑戰某某猜想之類的大課題,因為三五年的精力投進去了,結果很可能是顆粒無收,最終沒法交差、通過考核。
而相比之下,陸舟作為一名本科生,身處體制之外,沒有來自學業上的壓力,也沒有各種會議和應酬的煩惱,可以憑著一顆純粹的求知心,心無旁騖地去探索,最終在靈感的激發下取得重大成果……
哪怕失敗了,他也輸得起。
如果他成功了……
可能,在新一代的青年才俊中,能勝過他的,也只有那位提出“P.S理論”並構建了一個全新數學框架,被視為格羅滕迪克接班人的年僅二十多歲的德國最年輕W3教授彼得·舒爾茨了。
或者,至少是這一類人。
18年的菲爾茨獎不好說,已經在代數幾何領域戰果無數的舒爾茨將成為他的最大競爭者,還有同樣來自德國的布倫德勒(Brendle)。不過今年的拉馬努金獎和17年的柯爾獎(數論領域最高獎),以孿生素數猜想的份量,完全可以期待下。
看向演講台上的那個背影,王老先生的眼中,滿是讚許。
坐在他旁邊的魏文一言不發,看著講台上表情複雜,心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台上。
第五塊白板寫滿。
三十分鍾的啟發時間,在五分鍾前就已經結束了。
但到了這裡,勝負已經沒有了懸念。
看向了工作人員拖來的第六塊白板,陸舟緩緩吐出了胸中的濁氣。
嘴唇微動,面對著寫滿的五塊白板,他小聲低語。
“上帝扔下的六面骰子,出現了第七種可能,因為被扭曲的骰子兩面著地。”
“希爾伯特老先生對素數無限性的拓撲學方法證明,大概便是出於這層靈感的啟發吧……”
面對嶄新的白板。
他,再次抬起了右手。
手中的筆尖如一寸青芒,向那寶藏前垂死掙扎的巨龍斬去!
【S(2)-(logkx)S(1)0對K≥2時成立,可接受數組H=……】
【……】
【故,存在無限多個孿生素數對。】
台下。
眯著的眼睛微微放大,德利涅教授的嘴角繃緊,忽然舒展開一絲笑意。
坐在他旁邊的澤爾貝格教授笑了笑:“我在運用拓撲學方法對篩法理論進行補充性研究的時候,曾想過自己的工作可能為後人解決哥德巴赫猜想提供思路,卻沒想過這把劍會被用來砍向波利尼亞克猜想的K=1形式。看來,他回應了我們的期待。”
德利涅放下了手中的筆,摘下眼鏡,捏了捏微微酸痛的眼角。
隻說了一個詞,用的是他的母語。
“是的。”
台下萬籟俱靜。
台上一人一筆。
隨著最後一行算式寫下,陸舟後退兩步,最後看了眼面前一字排開的六塊白板。
背後的會場靜悄悄的,以至於他甚至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應該……沒問題了。
深呼吸了一口氣,陸舟轉過身來,背對著自己的答卷,面向演講台下屏息以待的聽眾。
用肯定的語氣,他說道。
“孿生素數對是無限的,我們向波利尼亞克猜想又邁進了一大步。”
“耽誤了大家一點時間,我的證明結束了。”
時間與空間在這一刻發生了躍遷,仿佛回到了那個考場,那個停筆交卷的瞬間。
心中百感交集。
聽著自己的心跳聲,陸舟將手中的記號筆,輕輕擱在了講台上。
燈光之下人頭攢動。
這一刻,現場的所有人,都是見證者,亦是閱卷人。
這份答卷,面向的是整個世界。
面對著全場聽眾,陸舟微微鞠躬。
轉身。
向一片寂靜的台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