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小路，來到那座小屋門前，值班的內侍看到秦始皇駕到連忙跪拜道:“參見陛下！”

秦始皇淡漠道:“把門打開。”

內侍道:“諾。”

內侍打開門，秦始皇輕輕一推，‘吱呀’一聲，他踏步走了進去，趙姬正披頭散發的坐在一盞昏暗的燈前發呆，，聽見有人進來，以為又是柳蘇喬來看她，抬眼一看，不對，老眼昏花的她隱約看出此人高大魁梧，不是柳蘇喬。

趙姬的雙眼緩緩睜大，枯瘦的雙手伸了出去，蒼桑的嗓音顫聲道:“政兒……政兒……真的是你啊……”

秦始皇見到曾經貌美的母親如今變成這般模樣，這哪裡還是當年的趙姬，分明就像是一個飽受風霜的老人，白皙的肌膚，明亮的雙眸，鮮紅的嘴唇，婀娜的身段，都已不在，而這一切，都是拜自己所賜。

秦始皇記起，曾經年少時，就老是聽到內侍宮女們竊竊私語，說趙姬如何如何漂亮，如何如何風流，可如今，誰人也不會認出，眼前的這個老人，就是當年豔名一時的趙姬。

秦始皇看著她，沒有說話。趙姬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一步一步朝秦始皇走去，來到跟前，她伸出枯手撫摸秦始皇的臉，道:“政兒，你也老了……”

秦始皇凝視著她，依舊沒有說話，趙姬上下打量著他，點頭道:“帝王之氣，帝王之氣，我兒，終於有了帝王的模樣。”說完，趙姬跪了下來，流出了兩行熱淚，哭訴道:“母后……母后對不起你啊……我不配做一個母親，在這裡這麽多年，每晚午夜夢回的時候，我都能夢到曾經我做的那些錯事，母后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你啊——！”

“還有我父王。”秦始皇冷冷說道。

趙姬抬起頭，又默默點了點頭:“是，母后也對不起你父王，對不起你們父子啊……你今日，是來要母后的命的嗎?”

秦始皇冷漠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憐憫，道:“不是。”

“那，那可是柳蘇喬叫你來的?”

秦始皇沒有說話，點了點頭。

趙姬站起身，左右看看，道:“來，快，快坐，別站著了。”

可這小屋裡除了一張小床，根本就沒有坐的地方，秦始皇看著眼前自己的母親，她的光芒已經褪去，身上的貴氣全無，皇室的尊嚴也蕩然無存，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卑微的母親在乞求兒子的原諒。秦始皇的心突然疼了一下，是他，是他把自己的母親變成了這般模樣，是自己狠心把她軟禁在此，永不見天日。

秦始皇緩緩坐在了小床邊，趙姬也坐了過去，聞了聞自己身上，有異味，怕秦始皇嫌棄，自己又往邊上挪了挪，畢竟她已經好久沒洗澡了，宮女也就兩個月給她送一桶水，讓她擦洗身上。

秦始皇依舊一言不發，他不知該說什麽，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是愧疚，還是難過，還是，憐憫?他不知道，也許都有，也許，更多。

趙姬仔細端詳著秦始皇，道:“政兒，你扭過臉來，母后好好看看你。”

秦始皇微微側了下臉，趙姬皺紋堆壘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微微點頭道:“好，好啊。”

這時秦始皇道:“你不在怕朕這副模樣了?”

趙姬一楞，隨後低頭說道:“當年，都是母后不好，母后不該這麽對你……自己的兒子，怎麽能嫌棄他呢……”說著，嗚嗚抽泣了起來。

秦始皇看了看她，道:“你還恨朕摔死了你的孩子嗎?”

趙姬一邊哭一邊搖頭:“是我的報應，你做的對，不怪你，母后早就不怪你了，母后對你，除了愧疚還能有什麽呢……”

秦始皇凝視著她，

道:“朕一直想知道，你當年，為何沒有動手殺了朕，朕當年還是孩子，你完全可以用手段把朕除掉。”趙姬歎息了一聲:“是呂不韋，我動過殺念，我怕你，厭惡你，更擔心你會壞了我和他人私通的好事，可最後是呂不韋，攔著我，讓我收起這個心思，他說你日後一定能是個有作為的王，他一直很欣賞你，所以我才遲遲沒有動手。”說完突然大哭起來，哭喊道:“我枉為人身啊——！既然想殺死我自己的親生兒子！”

秦始皇內心一驚，他萬沒想到自己親手除死的呂不韋，當年竟是他說服趙姬不對自己下毒手，他冷眼看著趙姬，當年，一個外人都沒她心狠，最後秦始皇深吸了一口氣，罷了，曾經的事情都已是過眼雲煙，如今連自己都已經年邁，罷了罷了。

他站起身，道:“即日起，你可以離開這了，一會兒就會有宮女引領你去別的宮殿居住，以後好好在你的宮殿裡待著，可以隨意走動，但不要出現在朕的眼前，朕不想看見你。”

說完秦始皇站起身要走，趙姬道:“政兒！”

秦始皇沒有回頭，站在原地，道:“還有何事。”

趙姬頓了頓，道:“能否，讓母后抱抱你?”

秦始皇怔了怔，沉默片刻，最後道:“不了。”

隨後，秦始皇便走了，趙姬留在原地，愣了好久好久，最後癱坐在地上，默默流淚，無限的懊悔與自責籠罩著她，她知道這是因為柳蘇喬在，所以秦始皇變得慈悲，但慈悲不一定就是原諒。她心裡跟明鏡一樣，秦始皇這輩子都不會原諒她，如今自己重獲自由已是天恩，還能在奢求什麽呢。

秦始皇離開那座陰濕小屋後，來到了自己的寢宮，緩步至此。內侍沒有守在門外，柳蘇喬都讓他們走了，宮殿的門緊閉著，秦始皇知道柳蘇喬還在傷心，想輕叩一下門扉，手伸起定格在半空中，又緩緩落了下去，不舍驚動，剛要轉身走，但心中實在是放心不下柳蘇喬，思忖了片刻，又回頭輕輕把門推開了。

秦始皇未敢發一聲，靜悄悄的進了屋內，只見柳蘇喬躺在床上，緊緊抱著被子，睡著了，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

秦始皇輕輕走近，坐在床邊，伸手從懷中掏出手帕，擦幹了柳蘇喬臉上的淚痕。柳蘇喬的臉動了動，似乎在做什麽夢，嘴裡還在發出輕輕的啜泣聲。

秦始皇垂眼望向她，突然發覺從初遇柳蘇喬開始，到現在，竟已不知幾春秋。自己現已成為一老叟，她卻永遠正年華。看著她那好似永不會變白的黑發，又想起自己現已斑白的鬢角，喃喃道:“朕，還能活幾時啊……”

身型已逐漸佝僂，頭髮越發斑白，秦始皇沉重的歎息了一聲:“長生，長生啊……長生不過是，不想離別啊……”始皇帝的雙眼閃出了淚花，這個從來不輕易掉淚的皇帝，如今卻隻想靜靜的哭一場，說到底，那世人在怎麽把自己傳的如何傳奇，可自己終究不過是個有血有肉的凡人，也知冷暖，也知哭笑，也知痛。

世人以為的秦始皇，是堅不可摧的，是戰無不勝的，是冷血暴戾的，可這輩子，只有柳蘇喬對他說過那句:“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喜歡你，可能是因為你是你，所以我喜歡你。”

這個世上，真正喜歡上一個人，是不知道為什麽喜歡的，如果一個人能說上來為什麽喜歡你，比如因為你長的漂亮，因為你性格好，因為你家境好，因為你有才華，而這些，都是有目的性的，有了目的性就不單純了，不單純就不會長久，因為你什麽什麽，所以我喜歡你，這種喜歡是不會長久的，因為你長的漂亮所以我喜歡你，可是多年以後你老了，不漂亮了，那麽那個人可能就不會在喜歡你，他喜歡的是你的漂亮，不是喜歡你。才華也一樣，有一天你江郎才盡，寫不出好文章，好詩句，那人也不會在喜歡你了，喜歡的是你的才華，你沒有了才華，喜歡也就蕩然無存。只有不知道為什麽喜歡你，這樣的喜歡才會長久，不圖什麽，沒有利益權衡，隻此一眼，便知這人是自己的一生摯愛。

寫到這，我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位執著朋友，她曾對我說，只因小時候見到那個人的第一眼，自己便喜歡他，雖然她比自己年長很多，雖然他並不是公認的俊朗，雖然他並沒有什麽錢，但隻此一眼，她就認定那是她的一生所愛。如今十多年過去了，我們都還正年華，而那人已成一老叟，且有妻有小，我的那個朋友依舊還是那麽喜歡他，只是終究是錯負了。直到現在，她都沒能告訴他，自己愛了他好多年。

我跟她說，別等了，十多年了，別再等了，真的不能再等了，她卻說，自己想一直等他，一直喜歡著他，哪怕等來他一個下午，一個時辰，一分鍾，都想等他，見到他的那一刻都足以讓她歡喜半生。

天地之間，人的感情總是這麽微妙且神奇，而我覺得真心喜歡一個人就像吃火鍋，哪怕第一年我忍住不去吃它，到了第二年，我還是想吃。真正的遺忘是不需要努力的，如果你想忘記某個人，某件事，其實都是徒勞的。忘不掉的就別忘了。

可話又說回來，人跟人又是不一樣的，有些人，是會變的，雖生而為人，我卻至今都無法參悟，人，終究是什麽。

就像《大話西遊》裡說的那樣，愛一個人，不需要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