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年冬月初五,陳郡謝氏謝安長子謝瑤卒,生年十六。(之前忘記解釋,大家可以回去看47章,已經加上解釋了。這裡再解釋一下,這裡安排謝氏死一個子弟,是為了推進劇情,而且死的人還只能在東山謝安這裡治喪,所以只能是謝安的兒子。可是謝安兩個兒子在永和十年的時候一個才五歲一個才三歲,這就難倒筆者了,所以便改了一下,乾脆將謝瑤提前犧牲,歷史上謝瑤也是早逝的。不夠嚴謹之處,還請各位包涵!)
謝安果然料事如神,白發人送黑發人。
喪子之痛,如切肌膚,如割骨肉。
但謝安卻依舊堅挺,並沒有因此被擊倒。
謝府治喪,哀音不絕。
上虞境內士族,乃至會稽郡、吳郡等都有客前來吊唁,連會稽王司馬昱也派了一名長史前來東山吊喪。
這幾日間,冉操便也一直留在謝府,還和謝玄待在一起。
因為謝玄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需要開導。
待喪禮完畢,送謝瑤歸山入殮之後,經歷喪子之痛的劉氏來找到冉操,她懷裡還抱著尚不滿三歲的幼子,對冉操請求道:“遠之,生命艱難,你也見到了吧?你在山上為兄長守孝,這是大義不錯,但山上風雪太大,你又體弱,一個人居住實在是太過艱難。而且這冬日大雪封山,進出不易,實在是危險。聽說那應奴還每日都要進出山中打獵求食,你不體諒自己,也體諒一下身邊的人吧!雪大路滑,若萬一失足……”
冉操明白了,這是劉氏經歷了兄長早逝和喪子之痛以後,又開始關心他這個侄子。
劉氏這樣的女人,確實很偉大,冉操也有些感動。
更何況,劉氏說的都在理。
看了看冉操的反應,見他沉默,劉氏便知道冉操的心思已經有點動搖了,便繼續說道:“你看看幼度,其實球度(謝瑤字)之死,姑母與你姑父,都並未怪他,可他現在卻加罪己身,你姑父暫時也沒有時間來管他,若是你現在就離去,那幼度豈不就要沉淪?”
這時,謝道韞過來看謝玄了。
死者已矣,生者可追。
聽說謝玄因為自責而終日碌碌,謝道韞在忙完三兄的喪禮之後,便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但是她見到的,卻是一個和往日完全不同,而且看起來非常可憐的謝玄。
在他房中的塌上,謝玄整個人縮成一團,也不說話,動也不動,只是以淚洗面。
本來打算呵斥這個弟弟一番,罵他不爭氣的,但謝道韞見到此景,也不免心中傷情,便輕聲喚道:“幼度,幼度?謝玄!”
喊了幾聲,聲音越來越大,可謝玄卻還是沒有半點反應。
謝道韞無奈,也顯得有些無助。
冉操見了,便向劉氏行禮,然後走了過來,對謝玄喊道:“幼度,阿元表妹來了!”
謝道韞喊了幾聲都不應,冉操只是輕輕呼喚,謝玄卻動了動身子,然後轉頭朝謝道韞看了過來。
但是隨後,謝玄又轉過頭去,身子微顫,哭道:“家姐,幼度無臉見你,也無臉再見族中親人!”
“傻兒郎!”
劉氏走了過來,將懷中的小兒子交給謝道韞,然後輕撫謝玄的後背勸道:“你三兄乃是中了金石之毒,此乃醫者所言……”
“這些話,我已經聽多少遍了?”謝玄不聽,大吼起來:“可是有用嗎?若不是我,也不至於誘發三兄病因!”
這是真正的,
鑽到牛角尖裡去了。 劉氏和謝道韞,都沒了辦法。
於是,二人隻好一齊看向冉操。
因為謝玄,只聽冉操的話。
冉操看了過來,與二人的目光一接觸,他便理解到其中的意思,於是輕輕點頭,來到謝玄的身邊說道:“幼度,心中可是煩悶了,想喝酒?”
謝玄現在,確實很想喝酒,喝醉了不省人事才好,便點了點頭。
冉操便向謝道韞說道:“麻煩阿元表妹,讓人送酒進來。”
謝道韞秀眉一橫,這個時候,怎麽還能喝酒呢?
冉操卻一臉鎮定地看著她,讓她心裡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來。
自覺告訴她,這位表兄應該不像是這種胡來的,她抿了抿嘴,便轉身出去了。
不一會兒,就有仆人抬了一壇酒來。
謝玄聞到酒味,便爬下榻來,要去拿酒。
可是冉操卻說道:“冬日酒冷,你謝幼度飲了無事,卻苦了表兄,你忍心嗎?”
謝玄微微一愣,片刻後才反問道:“表兄,你這是要……要與我喝酒?”
冉操點了點頭,又吩咐那仆人道:“你去找器物來,為我們兄弟二人煮酒。”
仆人看了看劉氏,然後便去了。
謝玄已經下了榻,自然不讓他回去,冉操拉著謝玄的手說道:“幼度,有酒還須有故事,我將故事給你聽,你聽嗎?”
“表兄……”謝玄欲言又止。
冉操知道他的心思,便寬慰道:“你放心,只是講故事!”
謝玄便道:“那好吧!”
劉氏與謝道韞見此,便一起來到了房外,悄悄地聽著。
房中,冉操開始講故事:“從前,有兩個士兵一起參軍,後來他們的軍隊在戰場上戰敗了,慘遭敵軍掩殺,士兵四處流竄,這二人因為是同鄉,便逃到了一起。後來二人一起逃出追殺,來到一處山谷,其中一人傷痕累累,而且好幾天都沒有吃飯,已經奄奄一息。另外一人卻並未受傷,便冒著危險悄悄潛入敵營,偷來了烤熟的羊腿給傷重的那人充饑。誰知那人卻非常有骨氣,他一口咬定此人的羊腿是從附近百姓家中偷的,寧肯餓死也不吃,那人無奈,不忍見好友守節餓死,而且也不想被交情過命的兄弟誤會,便拔劍自刎,用生命來保證他的羊腿,並非偷盜百姓家中糧食而來。那人見此,才知道原來這一切都是他誤會了,便也要去尋死……”
聽到此處,謝玄已經故事講完了,便感慨道:“壯士守節,古之遺風,值得讚賞!”
“可是……”
冉操卻搖搖頭,繼續說道:“已死之人在鄉裡,卻還有年逾八十的父母以及不滿五歲幼子,若他們全死了,老父母和遺孀幼子,又如何生存下去?就在傷重那人尋死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兄弟家中的老父母,頓時落下滾滾熱淚,然後斷了尋死之念。此人將好兄弟是屍首掩埋,再渡過艱險回到鄉裡,脫去軍衣, 丟掉兵戈,奮力農桑,並且贍養好兄弟的父母、幼子。”
說到這裡,冉操長歎一聲。
現在謝玄,也有些明白冉操的意思了,只是還不是非常的明確。
冉操歎息之後,看著謝玄鄭重地說道:“幼度,死者已矣,但生者可追。你若是真覺得你三兄之死與你有因,而你卻因為沉淪碌碌無為,豈不是還不如一個兵卒?死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就要好好地活著,不是嗎?而且按照你心中所想,你確實要為謝三兄之死負責,那你就更應該振作起來好好地活下去,不止是為了你,還為了你的三兄!從今日起,你謝幼度便要連著你三兄的那份使命一起扛在肩上,你一個人,要活出兩個人的精彩出來,你說對不對?”
一個人,要活出兩個人的精彩。
而且,還要肩負更重的使命!
這些話,一字一句,都深深地撞進了謝玄的內心深處。
謝玄頓時如醍醐灌頂,整個人都清醒了,也靈光了。
他看著冉操,然後用力地點頭,站起來說道:“表兄,你說的不錯!我謝幼度確實不能就此沉淪,若三兄與我,皆肩負振興謝氏一族的使命,那三兄不在了,將來這個使命,便要落在我謝玄身上。從今日起,謝玄再也不會隨心所欲,再也不會……辜負族親長輩的期待,一定努力奮進,勤好學,不辱我謝氏子弟之名!”
冉操聞言,欣慰地笑了。
而門外的劉氏與謝道韞,則是對視一眼,都覺得不可思議。
冉操他,居然辦到了,讓謝玄像是脫胎換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