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散後,謝道韞化身的祝英台,一時間成了眾人想要相攜的對象。
祝玄之想找她談談,問她為何在這個時候,把成立養濟所的主意其實是劉蘇所出的真相,告訴大家。
這樣做,她有什麽用意呢?
如果她是為那個劉尹之子謀劃,那二人還談什麽合作,還談什麽一起對付這個劉蘇?
可是,當祝玄之翹首期盼,卻發現謝道韞被陸納請到內室相談去了。
當然,這也是謝道韞現在是男兒身份,陸納以為她真是祝英台,上虞祝氏的郎君,會稽郡的後起之秀,這才敢單獨請他商談的。
謝道韞的林下風氣這時候便表現了出來,她以女兒身,卻毫不畏懼坦然相待。
陸納對謝道韞問道:“祝郎君,讓祝長史出任養濟所主丞,當真不會出問題嗎?”
謝道韞點頭,反問道:“使君希望出什麽問題,或者是擔心會有什麽問題呢?”
陸納聞言哂笑,有些尷尬。
謝道韞抿嘴一笑,說道:“陸使君可是擔心,這養濟所將來擁資頗豐,怕我叔父會監守自盜?”
陸納連忙搖頭,說道:“某豈有此意?”
“那便是,擔心祝氏利用養濟所獲得民心、名望,將來壯大了門楣?”謝道韞繼續發問。
這個時候,陸納的眉宇間,才出現是一絲憂慮之色,對祝英台說道:“之前不曾覺得,如今祝郎君這麽一說,某倒是突然生出憂慮來,或許剛才祝郎君說的兩種情況,二者兼而有之吧!”
陸納何等老練?
他之前並沒有說自己擔心什麽,等謝道韞這個‘祝氏子弟’說出來了,才順水推舟道出下文,卻還說他並沒有疑心祝氏和祝玄之,這些話都是你祝郎君自己說的。
謝道韞泰然自若,對陸納說道:“先前曾與使君縱論郡事,使君之所忌者,便是唯恐會稽士族不聽你這個外人之言耳!而會稽士族,以賀、祝為首,賀氏已弱三代,祝氏卻是呈顯貴之色,因此會稽士族多聽祝氏之言,使君所慮便也是我那佔據長史之位的叔父。如今,祝長史出任養濟所主丞,這長史一職便拱手讓了出來,為何使君反而又生憂慮?”
“唉,世間安得兩全法?”陸納搖搖頭,對謝道韞說道:“祝郎君所言甚是,若非那劉蘇除此奇策,以平息賑災風波,又何來從我身邊遣走祝長史的良機?只是,依祝郎君慧眼,不知道這長史之位,又該交與何人?”
謝道韞笑道:“其實陸使君心中已有定論,又何必再來詢問英台?莫不是,使君還想與英台來一場猜名字的遊戲?”
陸納笑道:“固所願耳!”
謝道韞便道:“好,這一回不用寫在紙上,英台便說出來,使君且看合不合你心意!此人,便是賀氏家主子弟賀亮!”
“哈哈……”
陸納聞言大笑,然後問道:“為何某會選擇他?”
謝道韞答道:“使君所患祝氏,如今祝氏又成了養濟所主丞,恐怕將來會稽郡士族名望,無人能出其右。若真是如此,只怕使君這個由會稽王親自任命的郡相,也無法壓製,將來辦事便頗多掣肘!因此,使君必然要扶植一個家族出來,與祝氏爭鋒。會稽士族之中,論祖輩德望,論高姓郡望,還要從其家族中選出一人能與祝玄之抗衡,這樣一一篩選下來,試問除了賀亮之外,還有誰能與祝玄之爭鋒?”
陸納大驚,他並不是因為自己心中的想法被人知道了驚恐,
而是被眼前這個祝郎君的才華給震撼到了! 一個尚未滿十五歲的少年,卻能如此洞達世事,並且將人心一一琢磨通透,簡直就是駭人聽聞!
這樣的人才,放下天下,那也是鳳毛麟角的存在。
可偏偏,他的眼前就有這麽一個。
而且,前不久他還見過一個這樣的人才……
誰能想到,一個會稽郡,居然擁有兩個這樣的年輕才俊?
陸納對謝道韞說道:“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祝郎君也!”
謝道韞笑道:“或許,還有一人,也能知陸使君!”
“你是說……”陸納指著一個方向問道:“他?”
“嗯!”
謝道韞突然語氣有些傷感,整個人像是癡了一般,喃喃念道:“他曾經說,人生得一知己足以,斯當世以同懷視之!然而,世事如棋,覆雨翻雲,豈能由人?”
“是呀!”
陸納搖搖頭,說道:“我曾欲傾心於他,可惜他顯然不會被一個小小的會稽郡困住!”
謝道韞聞言,非常錯愕。
原來,陸納曾經挽留過他?
謝道韞連忙問道:“使君,可否詳說?”
陸納道:“說又有何乾?過眼雲煙罷了!”
看得出來,陸納對劉蘇還是非常惋惜的。
謝道韞不禁沉思:他說無心入仕,連定品雅集也不參加,果然是真的!可是,你不入仕,不定品,你到底想幹什麽?劉遠之,你的理想到底是什麽?
想著想著,謝道韞不禁呆滯了。
如果說,他真不想入仕,不想進入朝廷,那他為什麽要做了這麽多努力?
西府奇策謀斷,會稽郡中賑災濟民……這個表兄的種種行為,分明就是一種打算要出山澤被蒼生的打算。
可是,眼下他就有一條捷徑,他為什麽不走?
謝道韞出神的時候,陸納突然開口問道:“祝郎君,聽聞你打算留在郡城,參加不久後的定品雅集?”
謝道韞被陸納的問話驚醒,連忙答道:“是!”
“以祝郎君之才,定品自然不在話下!”陸納笑了笑,然後突然認真起來,問道:“祝郎君,定品之後,便可被錄取入仕,不知道屆時,可願意入我門下來?”
這是要招攬謝道韞了!
沉思良久,謝道韞看著陸納答道:“使君盛情,英台豈敢推卻?只是,如今使君心中所患者,乃我叔父及我家族,英台若是答應使君,將來如何自處?此事……或許只能留待將來!”
又一次,被拒絕了。
陸納顯得有些鬱悶,其實他看出來了,這個祝郎君的一番話,都是借口而已。
什麽將來不能自處?
陸納和祝玄之,又不是非要到你死我亡的地步,陸納只是要在他的任期內,打壓一下祝氏,不讓祝氏爬到他的頭上去罷了。
其實說白了,這個祝郎君和那個劉郎君一樣,都是嫌棄一個會稽郡的格局,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