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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傾國》第一百六十六章 尊卑之別
  前往王坦之府中的時候,郗超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說是想問題,倒不如是在想劉蘇,那個劉惔的兒子,以前說過的一些話。

  在以前的談話中,二人說到現在朝堂的局勢,郗超記得當時劉蘇曾經提起過,其實晉室現在的朝堂並非鐵板一塊。

  當然,這個朝堂,是指都城建康裡面,這些權貴士族。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江湖,就會有紛爭。

  這個道理,郗超也明白。

  這裡的江湖,非是武俠小說中,一群身懷武功的人所處的比普通人世界要高那麽一個層次的江湖,泛指江河湖海的意思。

  人自進化之始,或許說上古三皇五帝時期開始更為貼切。

  那個時候開始,人類雖然尚未智化,卻已經定性了。

  是的,人是一種群居動物。

  然後,人有了七情六欲,負面的和正面的情緒。

  這時候,就有了不平衡。

  有了不平衡,就有了紛爭。

  所以,人是一種喜歡紛爭的動物。

  依山傍水,是人類最佳的居住條件。

  自三皇五帝開始,各處文明開始遍地開花之際,不管哪一處、哪一種文化、文明的傳承,都離不開湖泊與江河的依傍和傳說。

  所以有江河湖海的地方,就有人。

  其實,朝堂也是江湖。

  而且,還是江湖中最可怕的一個旋渦。

  稍有不慎,便可以讓人屍骨無存。

  那麽,現在晉室的朝堂中,最明顯的裂隙在哪裡呢?

  並不是鐵板一塊,這個劉蘇暗指誰和誰呢?

  郗超當然也知道,而且今天他還都見到了有矛盾的兩人。

  王彪之,琅琊王氏,王導之侄。

  王坦之,太原王氏,王述之子。

  這兩個人,可謂是到了針鋒相對的程度。

  以前王述在朝中的時候,因為他的老成,還會知道退讓。

  可是顯然,王坦之沒有他父親那樣的好脾氣。

  所以郗超,要求和王坦之談一談。

  秸稈為簾,美酒為介。

  二人對坐,寬袍廣袖。

  這兩個少時便齊名江東的人物,各有風度,遠遠望去就像是兩個人在畫中對飲一樣。

  晉人好美,而且更喜歡欣賞長得俊俏的男子。

  所以郗超和王坦之,都是美男,否則也不會有‘盛德絕倫郗嘉賓’和‘江東獨步王文度’這樣的讚譽。

  或許是這兩個人物的名聲太大,至少在王坦之這個‘當事人’的府中,這兩個人肯定會成為侍婢們平時談論的對象。

  而且這些侍婢談起二人,必定會是臉紅耳赤,發乎嬌情……

  所以,侍婢前來服侍得也勤快,而且還換著來給他們添燈油,每一次都不敢多添幾分,並不是怕燈油溢過了燈芯就會熄滅,而是不想燈油多了燒得太久,如此一來她們便沒有理由進來欣賞這倆人。

  直到後來,家主王坦之讓她們放下裝燈油的壺,不讓人進來了。

  “嘉賓,見笑了!”

  “看來文度平日在府中,也是一個寬厚隨和之人,侍婢方能如此無忌。”

  “慚愧……”

  “昔日鄭氏有詩婢,今日嘉賓有癡婢,豈不也是美談?哈哈……”

  郗超肆意調笑,不過這樣的調笑,卻讓王坦之覺得也是一樁雅事。

  風雅風雅,晉人之雅,不足為外人道。

  因為這是一個講究豁達的時代,

名士視禮法若無物,孜孜以求的是放蕩形骸、享受生命。  像郗超說的‘癡婢’,便非常符合‘放蕩形骸、享受生命’的宗旨。

  閑話閉,二人終於談到了正事。

  “民間有言,王與馬、共天下,今日會稽王之前,文度與王侍中針鋒相對,雖然勝了一籌,卻也令人隱憂。”

  “其實,某與王侍中,並無私怨!”

  “哦?那便是父子有怨,或是隔代有怨?”

  郗超的話,徒然變得犀利,非常有針對性。

  王坦之一愣,隨即啞口無言。

  郗超的意思很簡單,誰都知道王羲之和王述之間的矛盾,現在王坦之卻說他和王彪之沒有私怨,那王彪之和王羲之兄弟明顯是穿一條褲子,共同針對他父親王述的,你父親被人家兄弟欺負了,你卻說什麽事情都沒有,那不是對不起你父親嗎?

  而且,王羲之以前任會稽內史,是接任王述的職位,當時王述喪母,按照禮製王羲之上任之後是要去吊唁,表示敬重的。

  然而王羲之卻只是口中說要去吊唁,卻一直沒有行動。

  這對於王述來說,是一種非常嚴重的羞辱!

  主辱臣死,父辱子亡。

  這樣的情形下,王坦之的否認,顯然非常蒼白無力。

  “郗掾,究竟想說什麽?”

  稱呼變了,表明王坦之的態度也變了。

  其實,說王坦之和王彪之有私怨,這是事實。

  但王坦之顯然並不是一個人會被私怨衝昏頭腦的人,他更清楚自己和郗超之間的關系,或者說是郗超的身份,決定了他和郗超之間的關系。

  若是郗超,因為這件事情,來和他談什麽合作,那一切都面談!

  王坦之便是一個這樣的人,江東獨步,又豈是浪得虛名?

  如果因為私怨,便投西府,那他就不是王坦之了。

  不過,郗超顯然也非常明白這個和自己齊名的人是什麽秉性,他也壓根沒有這樣的想法。“文度何必緊張?某不過是想提醒文度一二,戒驕戒躁,且少於琅琊王氏為敵……”

  其實,高平郗氏,也是名門望族,而且在士族之中算是上品。

  然而現在,郗氏之中,在朝的官員寥寥無幾,郗超在西府,根本不受朝廷待見,他的父親郗愔現在賦閑在家,而且朝廷也起用的意思……

  因此,郗超說道:“雖然同為士族,卻仍有上下之分,尊卑之別,蚍蜉撼樹,實在不智!”

  “郗掾簡直是不知所雲,某何時妄圖蚍蜉撼樹?若郗掾繼續如此胡言亂語,某隻好送客了!”王坦之風度再好,也有些掛不住了。

  郗超口口聲聲,只是說琅琊王氏如何厲害如何囂張,就好像太原王氏一定要怕了王彪之、王羲之等人一樣……

  雖然這是實話,但這樣當著人家的面說出來,也太傷人自尊了一點吧?

  上下之分,尊卑之別?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何況王坦之還不是泥巴做的,聽到‘尊卑之別’這四個字,心中已經生出怒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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