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盡是冬雪，大地一片銀裝。

　　會稽地處江南臨海地帶，像這麽大的雪，實屬罕見，百年難有。

　　沿海之地多雨，若是雨雪交加，山道便會變得泥濘不堪，甚至難以步行。

　　如此惡劣的環境，體質極差的冉操自然難以適應。

　　可是好在他還有應奴，憑借強健的體魄，應奴背著冉操一路上山，在泥濘的山路中前行，也是如履平地。

　　倒是苦了柳絮，她穿著素裙，走路極不方便，還摔倒了兩次，結果當她跟在應奴後面回到陵園的時候，整個人都成了泥人……

　　有兩個月沒人住了，陵園的房屋雖然還是老樣子，但卻落了不少灰塵，所以柳絮並沒有什麽時間整理自己，匆忙換了一套衣裙便開始忙活。

　　應奴從柴房中出來，手中還捧了一堆木炭，他要給冉操燒炭取暖，可惜因為天氣潮濕，木炭都受潮了，所以他忙活了半天也的徒勞。

　　山上比謝氏莊園的地勢更高，也更冷。

　　冉操被凍得不行，應奴見了，便對柳絮說道:“你看著少主，我下山一趟，去謝府借寫乾炭回來！”

　　柳絮答應一聲，然後她繼續賣力清理家具，在忙活了許久之後，累得撐著腰擦了擦汗，這才想起還有一個小郎君，便來到房中，見到冉操正在看書，於是過來問道:“小郎，你不冷嗎?”

　　要是小郎君不冷，那應大叔還特意下山借木炭幹什麽?

　　冉操將書放下，看向柳絮，然後強忍著笑容，對她招招手道:“過來！”

　　柳絮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來到了冉操的身前。

　　冉操看著她的臉蛋，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然後他伸出手，在柳絮的臉上摸了摸，笑道:“瞧瞧你，臉上髒兮兮的，還是想去洗洗吧，都是泥土！”

　　柳絮垂下頭，說道:“還是清理完灰塵再去……”

　　“辛苦你了！”冉操欣慰地說道。

　　“婢子不辛苦的！”柳絮不懂冉操這是客套，連忙認真起來，看著冉操一臉認真地說道:“小郎，婢子跟著你，可從來沒有後悔過……再說了，本來就不辛苦。”

　　這個倒是確實，雖然跟著冉操清苦了一些，但柳絮卻絲毫不覺得辛苦，因為小郎對她極好呢！

　　冉操笑了笑，然後拿出那份奴契交給她。

　　柳絮問道:“這是什麽?”

　　將奴契打開一看，柳絮頓時嚇了一跳，然後連忙將奴契合上，又交還了冉操，並且露出一副極為害怕的表情。

　　就好像，這份奴契對於她來說，是個燙手的山芋。

　　冉操奇怪了，問道:“你這是為何?”

　　柳絮答道:“小郎，這是婢子的奴契，婢子不能碰的……”

　　自幼被賣入謝府為奴，作為一個奴婢，柳絮當然有這樣的覺悟。

　　奴婢與奴隸主的關系，是以契約為憑而存在的。

　　所以這份契約便非常重要，作為奴隸主，自然要嚴禁奴隸碰觸這份契約，所以柳絮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冉操卻沒有想到這一點，依舊將奴契交到柳絮的手中，然後說道:“我不喜歡這樣一份契約，你去把它處理了，燒掉也好，撕掉也好！總之，從今天起，你柳絮不再是一個低賤的奴隸，我也從來沒有這樣看待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小郎……”柳絮感到一陣暈眩，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冉操道:“去呀，還愣著幹什麽?”

　　轉頭一看，卻發現柳絮望著自己，

淚流滿面！　　“你這是怎麽了?”冉操皺眉。

　　“沒什麽，小郎……”柳絮匆忙回應，最後強行露出一個笑容，說道:“小郎，這份契約不能燒，否則……婢子便不能再留在你的身邊了。”

　　冉操問道:“這是為什麽?”

　　柳絮答道:“沒有這份奴契，那婢子留在小郎身邊，算是什麽?”

　　原來是這樣，古人講究名份，這倒是必要的。

　　冉操想了想，便說道:“那你就把這奴契收著，等將來……再說吧！”

　　柳絮聞言，臉色並不是很好。

　　將來?

　　將來會怎麽樣?

　　她不知道，只是直覺告訴她，剛才小郎要說的話，似乎並不是什麽好話。

　　否則，小郎為何會欲言又止呢?

　　作為謝道韞的貼身侍女，柳絮的年齡，比謝道韞小了一歲。

　　平時，柳絮總是大大咧咧，有時候還讓人感覺有些蠢萌蠢萌的，但其實她的心思也有細膩的時候。

　　特別是來到陵園之後，跟在冉操的身邊，換了一個要服侍的主人，加上陵園這裡較為清苦的環境，讓她成長了許多。

　　漸漸地，她也學會了把心事藏起來。

　　從冉操的房中出來，柳絮便有些患得患失。

　　她感覺，小郎剛才的意思，好像是要把她給送出去。

　　這讓柳絮覺得很討厭，因為她並不想這樣。

　　可是，小郎的為人她很清楚。

　　這是一個天底下，最好的小郎啊！

　　他是肯定不會對自己不好的，但柳絮卻又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才能讓小郎明白她的心思。

　　在繼續清理灰塵的時候，柳絮一邊擦拭著茶幾一邊出神喃喃自語道:“要是能一直跟在小郎身邊，那就好了……”

　　柳絮的年齡，根本就不明白什麽是愛情。

　　她甚至都沒到情竇初開的年紀，也就是單純地喜歡這個小郎，願意跟在他的身邊，於是便憧憬著可以一輩子都不改變。

　　但是，‘將來’這個兩個字，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太過沉重。

　　考慮到將來，小郎肯定要成家，要迎娶一位門當戶對的小娘子，到時候他的身邊，肯定便沒有了她的位置……一念及此，柳絮便意志消沉起來。

　　她很迷茫，也很困惑。

　　沒辦法，她只是一個奴婢，像這樣的事情，她要是想到了，就只能迷茫和困惑，因為她壓根沒有解決的辦法！

　　不過，從這一刻起，柳絮這個小丫頭就又成長了一些。

　　或者說是長大了一些，因為她不再像以前那樣懵懵懂懂，什麽都不知道也不會為未來擔心的小丫頭了！

　　一個人要是長大了，最明顯的標志就是‘煩惱’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