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冬至,陵園便已經烤起了火來。
謝玄發現今天應奴沒在,料想他應該是進山打柴去了,心情好些之後,便說道:“應奴對表兄真是忠心耿耿,而且又任勞任怨,真是讓人羨慕。表兄,明日我讓人送兩車乾柴來,也省得應奴整日進山打柴,沒有時間照顧你。”
對於謝玄的好意,冉操點點頭便接受了。
交情深厚,有些東西推辭反而會壞了交情,讓人寒心。
冉操問道:“你氣衝衝地上山,乾柴還一副要吃人的樣子,怎麽這會兒又開始談笑風生了?還有,你先前嘀咕著,說什麽不想回謝氏莊園,這是為何?”
說起這是,謝玄便又有些生氣,解釋道:“表兄你還記得重陽那天,你與家姐相遇,然後以《李延年歌》明志一事嗎?後來家姐琢磨不透表兄你的志向,便來問我,當時叔父與幾位堂兄皆在,他們居然……唉,反正猜想都不怎麽好,這倒也罷了,可是今日上虞城中,祝七郎那夥人居然也以訛傳訛,到處誹謗表兄你。我氣不過,便去質問幾位堂兄,與他們大吵一番,這才離家的!”
冉操倒是不知道他住在山上為父守孝,居然也能生出這麽多風浪來,還成了上虞城中熱議的話題人物。
也不知道是應該笑,還是應該生氣。
不過冉操倒是問道:“他們說的是我,你又何必強行出頭?家中兄弟,乃是至親,為了我和他們爭吵,不值當!我看啊,你還是回去吧。”
“不!”謝玄看著冉操,激動地說道:“表兄,他們如此議論你,便是與我謝玄過不去,我為何要原諒他們?”
“看來,這些人說的話一定很難聽!要不然你又何必這樣?”冉操無奈地搖搖頭,問道:“人們到底說了些什麽?”
謝玄道:“他們說表兄你以女子自喻,這是自甘墮落,想要成為安陵君與龍陽君那樣的人……可是表兄,幼度絕對不相信你是這樣想的,對不對?”
冉操伸出手,想要拍拍謝玄的肩膀,但是伸到一半卻又停在空中,顯然是不好意思了。
人們才說他想成為安陵君、龍陽君那樣的人,現在就和謝玄有肢體接觸,未免有些尷尬。
收回了手,冉操搖搖頭,笑著答道:“既然你知道我並非這樣的人,那又何必理會那些流言蜚語?常言道:謠言止於智者。莫非你謝幼度不是智者乎?”
謝玄答道:“我本不信,但也不解表兄之意。”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冉操吟誦一句,笑道:“世間佳人,何止女子耳!以佳人自詡,又何必一定是懷龍陽之志?若幼度你今日問我,以《李延年歌》明志何解,我不會回答。但是,也會送一句話與你聽!”
謝玄立馬坐正了身子,伸手道:“表兄請講!”
“這話也就是你我兄弟二人閑談說起,並無他意。只是時間紛擾之人眾多,你不想見不想理,卻偏會找上門來,遇到這種事情又能怎麽辦?想來想去,也就只能這樣!”冉操看著謝玄,鄭重說道:“是真名士自風流,唯大英雄能本色!”
謝玄一愣,隨後便連連點頭,拍手道:“好,好一個‘是真名士自風流,唯大英雄能本色’!表兄,此言讓幼度受教了。哈哈,就像這句話說的那樣,我們是真名士是大英雄,又何必計較那些紛擾之人的閑言閑語?只要做好自己,不動如山,任他風雨霜雪,那又如何!”
冉操大笑,答曰:“這些是名門謝氏子弟的氣度,
你且回家去吧!” 說起回家,謝玄卻還是有些不情願。
冉操便道:“怎麽,你方才說的話,這才片刻就全部忘記了?”
搖搖頭,謝玄答道:“不是的!表兄你有所不知,我今日衝撞了幾位堂兄,他們肯定會告訴三叔父與家姐的,我若是現在回去,定然受罵!這得罷了,可明明是他們如長舌婦一般胡言亂語,卻害我受罵,未免心有不甘。”
“這倒也是!”
冉操也不想讓謝玄這個可愛的小兄弟受委屈,便沉思起來,片刻後想到一個注意,說道:“我有辦法,隻教他們羞愧,無法面對於你,這樣你總可以回家了吧?”
謝玄聞言大喜,說道:“表兄真乃天人,居然還要如此妙法?”
然後,便湊到了冉操的身前,打算耳提面命。
可冉操卻推開他,說道:“這辦法還需費些周章,估計得等到晚上你才能下山了,不過那個時候應奴應該已經回來,可以讓他送你下山去。柳絮,拿紙筆來,要大紙, 用來作畫的那種。”
“表兄你要作畫?”謝玄頓時感覺驚喜。
他和冉操認識這麽久,發現冉操會清談、算籌,又工音律能詩賦,還懂得許多別人不知道的知識,可以說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卻不知道冉操還會作畫。
其實,像冉操這樣活了兩輩子的人,還有什麽是學不會的?
柳絮起初還不肯從命,說小郎不能勞累,但謝玄瞪了一眼,柳絮便乖乖拿來了紙筆,還一臉委屈地在旁邊研墨。
“走開!”謝玄嫌她研墨太慢,便親自動手。
柳絮委屈得一跺腳,回房去了。
冉操看著小丫頭的背影笑了笑,對謝玄說道:“你以後來我這裡,能不能對柳絮態度好點?這剛哄完了你,等你走了我又要去哄她,唉……”
“一個婢女,哄什麽?”謝玄不以為意,還以為冉操是開玩笑的。
這也難得,畢竟在謝玄這些士族子弟的心裡,一兩個奴仆,那就跟牛馬一樣,根本不需要客氣的。
冉操也懶得繼續說這事,因為根本就說不清楚,這裡是封建社會,而且還隱隱留有奴隸製社會的氣息。
等謝玄研出墨來,冉操便開始提筆,先畫了一個輪廓,一邊畫還一邊說道:“我畫藝不精,自然不如當代大師,你這麽殷切,難道還以為我能畫出與衛、張兩位畫聖那樣的作品來麽?”
謝玄笑而不語,只是繼續研墨。
良久,畫作終於完成,兩顆墨竹躍然紙上,雖不是栩栩如生,卻蒼勁有力,其根與山石死死纏住,這裡卻顯得有些不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