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昱還真來了。

　　而且，還是在子時剛過的時分。

　　當時整個建康，都幾乎沒有還醒著。

　　晉時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了這個時候，春秋大夢都作得正歡，自然無人。

　　郗超也在王坦之離開之後，與冉操說了幾句話便回房休息。

　　他怎麽可能想得到王坦之居然會在半夜去而複返，還帶了司馬昱來見冉操?

　　司馬昱粗布寬袍，為了掩人耳目，還特意扮作賤民，王坦之更是穿上了仆人的服裝，一齊來到劉府。

　　冉操隻帶了應奴，來拜見這個會稽王。

　　司馬昱說道:“去年初見劉卿，當時還覺得稚氣未脫。今隔年再見，卻覺英氣逼人……”

　　客套話，還是要說的。

　　冉操連忙說道:“會稽王謬讚！”

　　司馬昱笑道:“劉卿，身尚健否?”

　　“還好！”冉操如此回應。

　　其實，從會稽到建康，一路上冉操可沒少病。

　　司馬昱說道:“聽聞劉卿近來身體多有不適，卻還要出使氐秦，這是為何?”

　　冉操答道:“漢中、魏興乃必爭之地，不敢使之落於氐秦之手，否則後患無窮……如此，自然是為國家計！”

　　好一個為國家計！

　　司馬昱點點頭，卻憂心道:“只怕將來漢中魏興重歸我晉室，使川蜀荊襄之地安定，卻陷揚州於紛爭呀！”

　　冉操道:“殿下所慮者，權臣也！然天下之勢，諸國紛爭，內憂外患孰輕孰重暫且不言。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若氐秦強盛，莫非晉室還能得偏安?只怕屆時天下紛爭，不止揚州了。”

　　王坦之問道:“劉郎君，氐秦雖然立足關中，然西戎為患，又內亂不斷，談何強盛?”

　　確實，當時氐秦的版圖就是關中之地，還沒有西邊的前涼和東邊的燕國一半大，而且一代英主符健新喪，內亂叢生，並沒有興盛的跡象。

　　可是冉操卻不這樣認為。

　　若是按照歷史的發展，王猛初到氐秦，根本沒有獲得這麽強大的權力，可是因為歷史的軌跡發生了偏差，苻堅提起登上大位，王猛也提前得到重用，那一切就難說了。

　　冉操對司馬昱說道:“昔漢末天下大亂，袁氏四世三公雄據河北，擁兵百萬，猶敗於士卒不足十萬的曹操之手。後來曹操領兵百萬南下，所到之處荊襄俯首，卻敗於士卒同樣不足十萬的東吳。當時天下群雄之中，曹、孫兩家的勢力最為強大，而苟延殘喘的劉備僅憑江夏之地兵員不滿萬，旦夕之間便佔據荊襄後取西川。當時西川南有孟獲西有羌人，東有吳國覬覦荊襄之地，北有曹氏聯兵伐之，五路大軍誓言滅蜀，後來又如何?諸葛六出祁山，薑維九伐中原，始終是蜀攻魏，未見魏入蜀也！“

　　冉操引用三國的一段歷史，來說明利害。

　　因為王坦之覺得現在的氐秦不足為患，但是氐秦在弱，也擁有關中之地，關隘險峻，民風彪悍而且頗為富庶。這比起三國時期面對袁紹的曹操，後來曹操滅了袁紹之後與之作對的孫、劉，以及當時被曹操趕得到處流竄的劉備可要強多了。

　　但是這些人，最後都成就了一方霸業！

　　司馬昱眉頭緊皺，看了王坦之一眼。

　　王坦之笑道:“曹操滅袁紹，乃文臣武將兼己身雄才大略;東吳赤壁之勝，乃周瑜不世之功;劉備入西川，蓋有法正、諸葛等人為謀。而如今氐秦，苻堅如何能比曹操、孫權、劉備三人?而苻堅之下，

又有何人能比荀彧、郭嘉、周瑜、法正、諸葛之流?”　　“有一人，足矣！”冉操如此回應。

　　“哦?”司馬昱問道:“莫不是劉卿的那位師兄?”

　　冉操點頭，說道:“此人治法嚴謹，慧眼如炬，天下大勢不出其心，此次伐秦便是因他而敗。”

　　以前符健尚在，氐秦文臣良將輩出，尚且不是桓溫的對手，現在那一批文臣良將都被符健的兒子符生給殺乾淨了，一個年少的苻堅最後成了氐秦之主，可是桓溫出兵卻反而失敗，這也證明了王猛此人確實有能力。

　　司馬昱道:“此人或許用兵如神，卻不善治國。”

　　冉操搖搖頭:“殿下，此人恰恰相反，最善治國！”

　　作為師兄弟，冉操當然比別人更了解王猛了。

　　所以他這樣說，司馬昱和王坦之不會不信，因此都非常驚訝。

　　用兵這麽厲害，還善於治國，那有了這樣的人才，氐秦的興盛不是指日可待了?

　　王坦之皺眉道:“誠如劉郎君所言，王猛此人如此大才，他豈可拱手將漢中、魏興相讓?劉郎君請求使秦，豈不是徒勞一場?”

　　想不到關於出使氐秦的爭論，半夜就開始了。

　　而且冉操不是要說服那些反對派，反而是要先說服王坦之和司馬昱這兩個中間派。

　　冉操笑道:“我得漢中、魏興，如探囊取物，不過這期間妙處，難與人言，縱然是殿下與王尹，也不可告知。”

　　探囊取物?

　　聽他這口吻，好像是他去了氐秦，就一定能要回這兩座城池一樣。

　　王坦之和司馬昱都一樣，覺得難以置信。

　　可是，冉操這麽有信心，不相信他又能怎麽辦?

　　司馬昱沉聲問道:“既然如此，那還請劉卿明言，我得劉卿，還是西府得劉卿呢?漢中、魏興，其實此二城是否旁落，於揚州並無太多牽扯。所以，劉卿又有什麽理由，可以讓某放行?”

　　終於，談到了正點子上。

　　冉操起身，拱手正色道:“殿下放劉蘇使秦的理由，便是凡我國土，寸土必爭，使晉室不辱於外，亦不輕慢於民！至於劉蘇身在何處，則全憑殿下一念之間，又何須多問?”

　　司馬昱說道:“某要汝忠心皇室！”

　　“那劉蘇便忠心皇室！”冉操回答得非常坦然。

　　司馬昱問道:“如此，劉卿何不隨某入朝為官?”

　　冉操答道:“恐成刀筆之吏！”

　　門閥政治之下，縱然冉操現在化名劉蘇，有了一個好出身，可是他如果選擇入朝為官，又怎麽比得過琅琊王氏、陳郡謝氏、吳郡陸氏以及張氏等家族的子弟?

　　所以，冉操很明確地告訴司馬昱，他如果入朝為官，最多也會向王彪之這些人一樣成為一個拿著筆杆子的官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