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內閣,並非後來明朝所設的一個機構,只不過是會稽王府中大堂後面,一個小暖閣。
司馬昱帶著王坦之進來之後,便轉身問道:“文度,方才當著諸公之面,為何如此姿態?”
王坦之道:“會稽王殿下,臣也是一時氣急……不過,此話現在想來,卻也不悔。”
“為何?”司馬昱很奇怪。
因為王坦之不過是他提拔上來的新人,而在座的各位,都算是老臣子了。而且這些人都出身名門望族,其中更有出自琅琊王氏以及吳郡陸氏之中的人物,不論是個人名望還是家族聲望,都非王坦之這樣一個新秀可比。
王坦之對司馬昱說道:“殿下可曾想過,這劉蘇乃是劉尹之子,而劉尹生前常與殿下議事,每談及桓將軍此人,劉尹都是什麽態度?”
司馬昱回憶道:“劉尹為人豁達正直,唯獨對桓將軍頗多偏見,為此還數次勸說於某啊……”
王坦之笑道:“劉尹如此高風,想那劉蘇為人至孝,又豈能背其父之志,以身事桓將軍?還請殿下明鑒!”
司馬昱道:“可是,此子確實為西府出謀,讓西府上表請求朝廷還都洛陽,若此事促成,則豈不是要重蹈當年漢室遷許都之覆轍?此舉實在是害人不淺呀!”
“呵呵……”王坦之微微一笑,說道:“此前,我也曾如此想過,可是數月之前,安石公前往豫州相助謝豫州北伐,路過都城之時曾與臣小敘。當時談及謝公之喪,頗多哀歎,不過安石公卻並未指責劉蘇過失,反而憂心忡忡,患謝公臨終之前為陳郡謝氏惹一大患……此事,殿下可曾知曉?”
大患?
司馬昱雖然為人有些軟弱,能力也不是特別的出眾,但也不蠢,頓時反應過來,皺眉說道:“如此說來,安石對北伐未抱勝算?”
“時值寒冬,江左猶冷,行於城中如遊於寒川之內,何況北疆?再者,豫州與徐州兵馬步卒不過數萬,又如此勞師遠征,勝負實在難料……況且,北燕啟用慕容垂此人為將,此人之才,可謂是世間少有,就算晉室兵鋒正盛而不能敵,倘若慕容垂堅守不出,如此半年,又至秋冬,大雪紛飛,如何取勝?”王坦之倒是看得有些透徹。
只不過,這些話可能全部是出自謝安之口。
要不然,王坦之估計還要加上一條,那就是率領晉室兵馬的謝萬,根本就不是一個善於領兵的人!
正因為這些話是謝安有意告訴王坦之,想借王坦之的嘴巴又告訴司馬昱,所以謝安沒有說謝萬的短處,萬一將來北伐真的失利了,那有了這樣一番話,相信司馬昱也不至於把罪過全部歸咎到謝萬的頭上。
說起老謀深算,世間又有幾人是謝安的對手?
王坦之的話,讓司馬昱大為震驚,他連忙問道:“前方戰報頻頻,皆是捷報,應當不至於失利吧?”
徐、青往北,都是一些飽受戰亂的邊城,根本就沒有什麽人煙,北燕也沒有派重兵把守,所以謝萬北伐初期,經過的都是一些這樣的地方,當然會捷報頻傳。
王坦之明白,在這種情況下,要是再說北伐會失敗,估計司馬昱這樣一個老好人也會發怒不高興的,便說道:“北伐之事,或許還未到分曉的時候,可是眼下關於劉蘇之事,卻是到了要見真章的時候了!還請殿下聽臣一言,便如當日安石公所言一樣,那劉蘇獻計西府,令朝廷還都洛陽非是害朝廷,而是在救朝廷呀!”
“哦?”司馬昱簡直不敢相信,
這樣的事情,險些逼得晉室成了當初的漢室,晉帝變成了當年的漢獻帝,讓桓溫這個權臣變成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操,這還是為朝廷好?司馬昱摸著胡子說道:“此言,某倒是不敢苟同!” 王坦之道:“殿下請試想一下,若劉蘇並未向西府獻上此計,是不是西府便不會請朝廷還都洛陽?誠然,西府上下還無人想到這一點,可郗超之輩遲早能想到此計。屆時若再緩上三五年,待洛陽都城修葺興建完畢,屆時西府兵又越發勢大,再以兵馬駐扎夏口威震建康,奏請朝議還都洛陽……屆時,殿下可能僅憑一個侯爵,便讓西府罷手?”
司馬昱聞言大驚,眼珠子都像是要蹦出來了,說道:“若如此,則我晉祚休矣!”
王坦之見到司馬昱表情大變,這才行禮說道:“殿下,方才臣所說皆乃出自劉蘇本人之口,乃是安石公代為轉呈……殿下,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司馬昱還有些迷糊, 不明白王坦之的意思。
王坦之無奈了,隻好挑明了說:“敢問殿下,如此妙計,天下間除了劉蘇,還有誰能想得到?此子天縱奇才,連數年之後的變化都能提前預料於心,並且從容化解,試問天下間還有第二人能有如此玲瓏之心否?便是安石公,當時也想不明白此子為何心向晉室,卻相助西府行此毒計呀!”
“等等……”
司馬昱震驚地問道:“文度,你是說劉蘇此子,心向晉室?他……他不是因為朝廷未讓他承襲父爵而懷恨在心,投靠了西府?”
王坦之語重心長地說道:“殿下請明鑒,此子之意,便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呀!”
司馬昱這才完全明了,欣喜地說道:“若能如此則甚好,某之前曾怠慢此子,想不到他卻並不忌恨……只是,文度你方才說的意思,便是此子還是要往西府去?”
王坦之點點頭,說道:“這是他的意思!”
司馬昱道:“如此一來,他豈不是危險?若被西府知道他心向皇室,那……”
“所以,殿下不能讓別人知道!”王坦之在司馬昱的耳邊輕聲說道:“此事便只有殿下、我以及安石公三人知曉,安石公北伐之前曾一再叮嚀,讓殿下切莫再失了此子之心,否則天下有變,晉室危矣!”
司馬昱點點頭,又問道:“那他……他真能出使秦國,便能讓秦國歸還漢中、魏興兩座城池?”
王坦之聞言搖搖頭,說道:“若是旁人,或許完全沒有機會,只是此子……實在是令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