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已經是冬月,離年關除夕,越來越近。
因為還要趕往都城建康,所以護送南康公主的西府兵車駕,在大雪嚴寒的情況下,依舊非常迅速地趕到了東山。
不過,這也距離上一次謝玄向祝永亭投擲硯台的事件,過去了半月有余。
人情或者仇怨,不是太嚴重的,總會隨著時間慢慢淡化。
這期間,謝玄又恢復奮進,讓父親謝奕以及三叔父謝安,都感到甚是滿意。
只不過謝奕對於冉操的不滿,卻依舊延續著。
冉操為西府謀劃逼宮朝廷一事,這已經在謝府,不是什麽秘密了。
可冉操卻依舊坦然自若,也令人費解。
謝奕屢次詢問謝安緣由,但是謝安卻選擇了沉默。
終於,這一日謝奕在聽說南康公主車駕來到上虞之時,又接到了另外一個消息,然後顧不得要往上虞城中迎接南康公主,先來找謝安談事。
謝奕說道:“會稽王命我速速趕赴都城議事,那郗超又護送著南康公主到了上虞,看來這一次我將與他們一同趕赴都城。到時候見到會稽王以及諸位同僚,劉蘇為西府謀劃一事,不可能再隱瞞得住,你看我應該怎麽說?”
謝安答曰:“兄長盡可將實情全盤托出,劉蘇是如何回應我們的,也告訴他們便是。”
“就這樣說?”謝奕問道:“你就不怕到時候皇帝同會稽王一起,降罪於劉蘇?”
這番話,謝奕隱隱有威脅的意思在裡面,反正那劉蘇是你老婆的侄子,如果謝安你再不把心裡的想法說出來,那我到了都城就這樣說,到時候看看你怎麽辦!
謝安眼睛一閉,答道:“兄長,你以為有桓將軍在,現在還有誰能降罪到劉蘇身上嗎?當初在建康,劉尹身故,劉蘇作為劉尹唯一的兒子,一不能承繼爵位,而不能得到朝廷授命一官半職,故而劉蘇才對你我兄弟,說起昔日西秦羊皮換相之事……唉,事已至此,夫複何言?”
謝奕臉色甚黑,原來劉蘇和朝廷之間,還有如此一事,早就有了芥蒂。
想來也是,晉人最重出身,又好美,凡是出任仕官者個個都風度翩翩身體健全的美男子,像這樣身體半殘之人,自然不好任用。
昔日東吳之時,龐統為當時名士,與諸葛亮並稱‘臥龍’、‘鳳雛’。
諸葛亮身長八尺,容貌甚偉,所以劉備三顧茅廬求他出山。
可是和諸葛亮齊名的龐統,卻因為身長短小容貌醜陋,先是在東吳被孫權白眼相待,後來到了求賢若渴的劉備這裡,開始見到劉備的時候也不受重用,只是讓他做了一個小小的縣令。
甚至劉備見到龐統的容貌以後,在封他為縣令之時,說話還是打著哈欠的,非常的不耐煩!
這也就是一百來年左右發生的事情,到了東晉,這以貌取人的風氣更重,簡直比後世冉操見過的那些追星族還要瘋狂。
在這樣的背景之下,一個籍籍無名的劉蘇,晉室看不上也無可厚非。
只不過,冉操化名的劉蘇,因此而轉投西府,也並沒有什麽過錯。
這不是一個對錯的問題,所以謝奕也很頭痛。
他的威脅,其實何嘗又是一種期望呢!
謝奕希望謝安這個三弟,不要再沉默了,把心裡真實的想法都說出來。
這也說明,其實謝奕對謝安這個三弟,還是非常倚重的,也很信任他的才華。
現在,連謝安都說了夫複何言,
謝奕就真的沒了辦法。 作為西府舊部,南康公主前來東山,還是以吊唁為名,謝奕禮當前往縣城遠迎。
這一去,便是風雪夜歸。
但謝氏莊園燈火通明,人們都在門口,等待著南康公主的到來。
平常這個時候,冉操都是已經歇息了的,所以劉氏擔心冉操的身體,一直在他的身邊詢問。
在出了朝廷還都洛陽之議以後,雖然大家都知道了此事,不過整個謝府之中,卻並未有人因此而疏遠冉操,這是冉操非常欣慰的。
也是謝奕頭痛的,因為他在問過謝安之後,都覺得這個劉尹的遺子,連個一官半職都封賞不到,朝廷確實是不近人情,所以他也沒辦法像叫囂的那樣,真的差人拿下這個劉蘇。
柴門聞犬吠,知是夜來人。
謝奕迎著南康公主的車駕,回到了謝氏莊園。
然後冉操終於見到了這個名義上的‘姨母’,素來有俠義之名的南康公主。
‘我見猶憐’的故事流傳了許久,影響雖然也很深遠,所以冉操對見到這個典故的主人公,也有些一些期待。
那邊南康公主已經和劉氏搭上話了,大家都寒暄過後,南康公主安慰了劉氏幾句,俄爾驚訝地說道:“廬陵的兒子,現在也在謝府居住嗎?”
然後, 南康公主便看了過來。
冉操便向南康公主行禮,南康公主也是個說話直率的人,見到冉操這副消瘦的模樣,心痛道:“又是一個我見猶憐之人,這孩兒為何如此消瘦,好似一陣寒風都承受不住……大家快請回屋吧!”
冉操唯唯。
回府的時候,按照輩分尊卑,冉操自然要落於人後,不過作為貴客的郗超卻也落後了眾人,和冉操走到了一起。
郗超行禮道:“上次一別,先生可曾想到這麽快我們又見面了?”
冉操連忙答道:“不敢當郗掾如此稱謂,如蒙不棄,郗掾盡可喚我大名,或者是表字。此次郗掾隨公主還都城,卻繞道東山,這莫不是桓將軍的意思?”
“專為君而來!”郗超的回答,模棱兩可。
他估計是怕回答得太武斷,會引起冉操的不快。
畢竟現在,冉操還沒有完全歸屬西府編制。
冉操說道:“這也是天意,正好謝氏三郎這個時候身亡……郗掾,明人不說暗話,這一次桓將軍命你隨南康公主前來東山,可是有向世人,說明我劉蘇歸屬西府之意?”
郗超臉色微變,因為冉操這麽直白地詢問,那就說明他的心裡有些不滿。
要是沒有不滿,那又何必詢問此事,心照不宣便好了嘛!
於是名揚天下的郗超,這個極富盛名人稱‘盛德絕倫’的郗嘉賓,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回應。
或許,只有天知道這一刻,這個讓郗超都不敢回答的冉操,心中所想的是什麽,他做出的決定又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