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掉電話後,榊沒有急著走出房間。
他先是打開行李,換了件顏色不同的外套、戴上了一頂鴨舌帽,再將酒店房間裡贈送的一份紙製旅遊指南揣進了兜兒裡。隨後,他又輕啟一條門縫,確認了一下走廊裡是否有監視或埋伏。接著,他才走出門去,繞開電梯,通過樓梯一路下到了一層。
到了一層之後,他也沒有直奔前台,而是在往來行人的掩護下,沿著條不起眼的路線溜進了酒店大堂,並來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他一邊低頭假裝看旅遊指南,一邊觀察著大堂裡的情況;看了大約十五分鍾,基本確定了沒有人在盯梢後,他才走向了前台。
榊向前台的小姐出示了房卡、表明了身份,對方很快就將信封給了他。
他再度詢問了一些關於那名送信者的特征,比如衣服的顏色、髮型等等,可惜……沒有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
幾分鍾後,榊拿著信封,來到了一樓的自助餐廳。
他找了個半徑五米內沒有其他人的位置坐下,便準備拆開看看裡面裝的到底是什麽。
之所以選擇在這種公共場合開信封,是因為他擔心這裡面會有機關之類的東西;萬一他一打開就被微型炸彈或者某種有毒氣體給傷了,附近的人很快就會發現,並將其送往醫院。
“嗯……貌似是沒什麽問題……”榊坐在那兒,將那信封搖了搖、聞了聞、聽了聽、又透過光線看了看……並沒有察覺任何可疑之處。
於是,他就將信封拆開了。
裡面的確是沒什麽異常的東西,有的只是一張紙。
紙上的一面上印有一張地圖,圖上有一個用逆十字圖案標記出的坐標,另一面上則寫著一句話——“今晚八點,所有的答案、一切的源頭,皆在此匯聚、皆在此揭曉。”
榊一眼就看出,這張地圖和自己那張卡片上的浮現出的地圖是一致的,只不過這張地圖更大、更細致,而且還給出了具體的路名和坐標。
“八點嗎……”榊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這個距離……考慮到魔都的交通,我馬上就得出發了呀。”
他可以理解為什麽對方在時間所剩無幾的情況下才把具體坐標交到自己手上,因為這樣能防止他提前跑去目標地點。
但他還是心存疑慮……萬一自己沒有及時看到信封裡的內容,錯過了時間呢?難道對方就這麽有把握,認定他一定會在半小時內取信封、並且拆開查看?
諸如此類的問題,恐怕在得到更多的信息之前是無法得出切實的結論的;或許真如那張卡片上所說——所有的答案都在那裡,只有去了才能知道。
…………
榊走出酒店的時候,太陽已完全落山了。
魔都是一座夜晚比白天更有活力的城市,夜幕初臨之刻,方是其蘇醒之時。
而榊,也是一個習慣於晝伏夜出的人;作為一名活在黑暗世界中的賭徒,他和這座城市有著相當高的契合度。
僅僅是呼吸一口魔都夜晚的空氣,他就有種如魚得水之感。
在酒店門口打車是很容易的,不需要用手機軟件,直接攔招就行。因此,榊隨手攔了輛出租車,並把地圖交給司機看了看,就上路了。
一路無話,大約一小時後,車便來到了市區西南方某地。
魔都的市區很大,榊的目的地雖然不算是郊區,但比起市中心來已是相對偏僻了。
晚上七點四十分,司機把車停在了一條冷清到有些詭異的小街上,停在了……一家書店的門前。
“到了。”司機把車停穩,如是說道。
“好的,我付現金吧。”榊沒問“多少錢”這種廢話,自己掃了眼計價器,就直接告知了支付方式。
不料……
“不用了。”司機回這句的同時,竟還順手熄了火、拔了鑰匙(除了部分高端出租車外,這個時代的大部分公共交通用車仍然使用傳統的鑰匙解鎖方式;因為司機們經常要輪班換班,換線路乃至換單位也很常見,反覆登記和修改指紋記錄會很麻煩),並給自己點上了一支雪茄。
別說是榊了,隨便來個人也能看出這情況不對勁兒。
“不用了……”榊在重複這三個字時,全身都是緊繃著的,就好似自己的座椅隨時會爆炸似的,“……是什麽意思?”
“我本來也要來這兒,只是順路捎上你而已。”司機抽著雪茄,語氣平靜地回道。
“不對吧……”榊接道,“是我主動攔招的你,地圖也是我給你……”
嘀——
這一瞬,司機的手邊發出一聲輕響。
榊還以為對方掏出了什麽自動化武器要丟過來,但他循聲望去,卻發現對方只是按了一下駕駛席前的觸屏。
數秒後,一段由電子合成音敘述的,來自出租公司通訊頻道的錄音從那裡傳出:“再過五分鍾,街對面的酒店裡會有一個穿深色外套、戴鴨舌帽的男人走出來。你把車開過去,他會攔招你,並給你看一張地圖,地圖上的坐標就是你赴約之處。”
“瞧,我沒騙你吧。”錄音結束後,司機又接道。
榊又不是傻瓜,這種錄音很可能是這司機的同夥在他們行駛過程中錄下傳過來的,他自不會輕易相信:“嗯……那我姑且多問一句,您來這裡是為了?”
聞言,司機把雪茄換到左手上,用右手從懷裡掏出了一張卡片,並朝著右側舉起(龍郡的出租車駕駛座靠左,且有玻璃擋板阻隔,故而只能往右遞東西,且用左手遞不方便),向榊展示了一下。
“我還想問你呢。”司機給榊看的卡片,毫無疑問,也是一張黑色的逆十字邀請卡,而他那張卡上的號碼是——“3”。
“呵……”不知為什麽,看到這一幕,榊不禁笑了,“我猜猜……你不是什麽正經司機吧?”
“‘擺渡人’……孟夆寒。”孟夆寒邊作自我介紹,邊把自己頭上的帽子摘了,轉過頭去看向了榊。
由於榊是坐在後座兒上的,上車之後也沒怎麽在意司機的長相,到了這會兒他才看分明……這司機的樣貌還是挺特別的:其帽子下,藏著一頭過肩的黑發,還特意戴了個發箍將劉海束成了背頭,以免額前的頭髮從帽簷下露出去;他那張臉也是長得頗為秀氣,看起來有那麽幾分陰柔,若不是明顯的喉結和男性嗓音,恐怕榊都要懷疑對方的性別了。
“‘禍榊’……榊無幻。”榊回話時,也拿出了自己的卡片,將那個數字“13”在對方視線中晃了晃。
“有幸~有幸~”
“客氣~客氣~”
“敢問兄弟在哪條船上討生活?”客套完之後,孟夆寒先問道。
“好說,寶案(黑話,就是賭桌)上混口飯吃,兄弟你呢?”榊回答完,也提問道。
“好說,一十九行唱鳳凰(三十六行由‘一耕二讀三打鐵’開始,到第十九行是‘十九道士唱鳳凰’)。”孟夆寒接道。
這倆就用諸如此類的行話,彼此試探了幾句;確認過眼神,都是出來混的人……這才雙雙松了一口氣。
這年頭,不怕遇上同行黑吃黑,就怕摸不清對面什麽路數;眼下大家都亮明了身份,知道都是出來坑蒙拐騙的,也就沒什麽好怕的了。
又聊了幾句場面話之後,眼瞅著時間也快八點了,兩人便一同下了車。
“請。”
“請。”
裝模作樣的互送一個“請”字後,這倆老奸巨猾的家夥幾乎在同一秒推開了自己左手邊的車門下了車。
“請。”
“請。”
走到書店門前時,他倆又來一遍。
但這回……因為這書店的門比較窄,一次只能通過一個人去,兩人皆沒有率先邁步。
“要不……”榊面帶三分笑地看著孟夆寒,“……咱們賭一把,誰輸了誰先?”
“不不,時間緊迫,我看……”孟夆寒說著,就把手伸進懷裡開始掏東西,“……還是由我算一卦,看誰先比較合適。”
“不不不……賭一把用不了多久。”榊也趕緊開始就地取材,四處張望,想找些可以利用的玩意兒;實在找不到,賭一賭下一個出現在街口的人是男是女也行啊。
但他終究是不如孟夆寒那麽快,那自稱道士的家夥還沒等自己的話撂地下,便已然把一個八角形的小羅盤拿在手上,開始掐訣念咒了。
數秒後,孟夆寒兩眼圓睜,輕喝一聲:“好!有了。”
榊無奈地虛起眼,準備聽這個神棍扯淡一番,然後講幾句忽悠自己先進去的台詞。
沒想到……
“卦象分明,這裡必須是我先!”孟夆寒竟然來了這麽一句。
“哈?”榊愣了兩秒,“你真算呐?”
“可不是真算嗎?”孟夆寒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回道。
“不……我的意思是……”榊搖了搖頭, “你算完了還真信啊?”
“廢話,你賭完了難道不認嗎?”孟夆寒反問道。
“呃……”榊一時語塞,雖然他認為賭博和算卦是兩碼事,但此刻的這個問題好像是關於職業操守而不是業務性質的。
“那不就得了?”孟夆寒道,“我也是專業的,相信我,這裡就該我先。”
說罷,他也不等榊回話,邁步推門就進。
見狀,榊猶豫了一秒,在腦中將“這家夥是不是送卡片給我的人請的托兒啊”這個問題迅速思考了一遍,然後聳聳肩,趁著那門還沒完全關閉時,用手擋了一下,也跟了進去。
然而,緊接著,異常就出現了。
當榊邁進那扇門的刹那,其眼前的景物就突兀地發生了變化。
孟夆寒的背影消失了,在門外時還能看到的書架、書堆、牆壁等等事物也全都消失不見。
榊的視線中,剩下的只有一片空闊的黑暗,唯一能讓他感受到空間感的東西就是從背後的門外照進來的些許亮光。
“不好!”驚覺有詐的榊猛然轉身,想要逃出門去。
但當他回過頭時,卻發現門和他之間的距離竟然變遠了,就好像……那扇門的下面長了兩排他看不見的輪子,並以上百公裡的時速飛快地朝遠處開去。
短短幾秒後,連最後的一絲亮光都已消失……
榊的眼裡,看到的只有黑暗;耳邊,聽到的只有寂靜;慢慢的,他連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聽不見了;其觸覺好像也開始變得模糊。
一種奇特的感覺拜訪了榊,讓他感到……榊無幻這個“存在”,仿佛正在從這個世界上被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