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奏陛下,太后醒過來了,請陛下前往崇慶殿。”這一日,內侍向趙煦稟報道。
趙煦看向高鵬,高鵬淡淡道:“回光返照,日子……到了。”趙煦恍然,當即擺駕崇慶殿,高鵬與他一起去,阿紫卻是留在了福寧宮。
高太后此時滿面蒼白,沒有絲毫血色,瞳孔已有微微擴散的跡象,顯然正如高鵬所說,她此時不過回光返照罷了。
她自然有向高鵬求治,但高鵬告訴她,他只能令人身體強健,卻無法增加人的壽元,壽元一盡,即便無病無傷,也同樣會壽終正寢。
高太后聽聞此言,也就不再多做他想,轉而對趙煦諄諄囑咐道:“官家,祖宗創業艱難,天幸祖澤深厚,得有今日太平。”
“但你父皇執政時舉國鼎沸,險些釀成巨變,至今想來猶有余怖,你道是什麽緣故?”
趙煦嘴角勾起一抹戲謔的笑意,道:“關於這個問題,皇祖母不是自孫兒年幼時就在跟孫兒說了嗎?父皇是聽信了王安石的話,更改舊法,以致害得天下大亂,民不聊生。”
高太后無絲毫血色的臉微微一動,歎道:“王安石有學問,有才乾,原本不是壞人,用心自然也是為國為民。”
“可是……唉……可是你父皇,一來性子急躁,隻盼快快成功,殊不知天下事情往往欲速則不達,手忙腳亂,反而弄糟了。”
她說到這裡,喘息半晌,接著道:“二來……二來他聽不得一句逆耳之言,旁人只有歌功頌德,說他是聖明天子,他才喜歡。”
“倘若說他舉措不當,勸諫幾句,他便要大發雷霆,罷官的罷官,放逐的放逐,如此一來,還有誰敢向他直言進諫呢?”
聽了高太后這幾句話,高鵬目光中倒是露出幾分讚賞之色,開口對趙煦道:“官家,太皇太后這幾句話還是很有道理的,你用心記下,日後一定要虛心納諫,須知忠言逆耳,往往你不愛聽的,反而是真正為你好的。”
高太后聞言感激的看了高鵬一眼,轉而看向趙煦。
“段兄說的是,多謝皇祖母提點。”趙煦點頭應下,轉而一聲歎息,道:“父皇雖好高鶩遠了些,但他心下終究是想造福於民的,可惜他的良法美意,都讓小人給敗壞了。”
高太后吃了一驚,顫聲問道:“什……什麽良法美意?什……什麽小人?”
趙煦目光灼灼的看著高太后,沉聲道:“父皇手創的青苗法、保馬法、保甲法等等,豈不都是富國強兵的良法?隻恨司馬光、呂公著、蘇東坡這些腐儒壞了大事。”
高太后臉上變色,撐持著要坐起身來,可是衰弱已極,要將身子抬起一二寸,也是難能,隻不住的咳嗽。
趙煦見狀淡淡道:“皇祖母,你別氣惱,多歇著點兒,身子要緊。”
他雖是勸慰,語氣中卻殊無親厚關切之情,而且他明知高太后已是彌留之際,卻還如此說話,顯是半點誠意也無。
高鵬無奈的搖了搖頭,看來這小子對高太后的怨念還真不是一般的大,不過高鵬也不想說什麽,若不是有他的存在,趙煦也沒幾年好活。
而高太后在趙煦小時候所做的事卻是主因,那時趙煦生病,高太后卻不許禦醫為他診治,以至落下了病根,身體羸弱,最終英年早逝。
高太后咳嗽一陣,漸漸平複下來,歎道:“官家,你算是做了九年皇帝,可是這九年……這九年之中,真正的皇帝卻是你皇祖母。”
“你什麽事都要聽皇祖母吩咐著辦,你……你心中一定十分氣惱,十分恨你皇祖母,是不是?”
趙煦淡淡道:“皇祖母替孫兒做皇帝,那是疼孫兒啊!生怕孫兒累壞了,用人是皇祖母用的,聖旨是皇祖母下的,孫兒清閑得緊,哪有什麽不好?怎麽敢怪皇祖母了?”
高太后深深的歎了口氣,目光突然變得慈祥了幾分,看著趙煦輕聲道:“你十足像你父皇,自以為聰明能乾,總想做一番大事業出來,你心中一直在恨哀家,哀家……哀家難道不知道嗎?”
趙煦微微一笑,自嘲道:“皇祖母自然是知道的了,宿衛禁軍統領是皇祖母的親信,內侍太監頭兒是皇祖母的心腹,朝中文武大臣都是皇祖母委派。”
“孫兒除了乖乖的聽皇祖母吩咐之外,還敢隨便乾一件事,隨口說一句話嗎?”
高太后聽完趙煦的話,雙眼直愣愣的看著帳頂,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苦笑道:“你一定在天天盼著今日吧?隻盼哀家一旦病重死去,你……你便可以大顯身手了。”
趙煦聞言面無表情的道:“孫兒的一切都是皇祖母所賜,當年若不是皇祖母一力主持,父皇崩駕之時,朝中大臣不立雍王,也立曹王了,皇祖母的深恩,孫兒又如何敢忘記?只不過……”
高太后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只不過怎樣?你想說什麽,盡管說出來就是,哀家反正快死了,你又何必吞吞吐吐?”
趙煦點點頭,沉聲道:“只不過皇祖母之所以立孫兒為帝,不過是貪圖孫兒年幼,皇祖母自己可以親臨朝政罷了。 ”
高太后緩緩點了點頭,道:“你的話不錯,哀家確是要自己來治理國家,這九年來,哀家治理得如何?”
趙煦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卷紙來,道:“皇祖母,朝野文士歌功頌德的話,這九年中已不知說了多少,只怕皇祖母也聽得膩煩了。”
“這是我大宋細作這幾日送來的情報,說道遼國宰相有一封奏章進呈遼帝,提到皇祖母的施政,這是敵國大臣之論,皇祖母可要聽聽?”
高太后歎道:“德被天下也好,謗滿天下也好,哀家……哀家是活不過今晚了,遼國宰相……他……他怎麽說哀家?”
趙煦展開紙卷,道:“那宰相在奏章中說皇祖母,自垂簾以來,召用名臣,罷廢新法苛政,臨政九年,朝廷清明,華夏綏安,杜絕內降僥幸,裁抑外家私恩,文恩院奉上之物,無問巨細,終身不取其一……”
趙煦讀到這裡,頓了一頓,見高太后本已沒半點光采的眸子之中,又射出了幾絲興奮的光芒,接下去讀道:“人以為女中堯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