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ll is empty， all devils are here.

　　William Shakespeare，“the tempest”

　　地獄裡空空蕩蕩，魔鬼都在人間！

　　莎士比亞《大風暴》

　　雨漸漸下了起來，淅淅瀝瀝地隨著秋風飄進陽台，落在臉上，雨滴帶著的涼意讓波爾從小憩中醒來。收起被雨滴打濕的報紙，波爾起身拖著斜背靠椅回到屋子裡，找了件風衣披上，才想起琳娜他們出門的時候穿得還是夏天的輕薄裙子。沒有手機的時代真不方便，不知道她們在哪裡，也沒法去接她們。

　　雨越下越大，石磚路上已經漸漸有了積水，雨滴嘩嘩的墜落，濺起一個個泡泡，起了又碎掉，發出啵啵的聲響，遠處草坪上也漸漸飄起了一層霧蒙蒙的水汽，再往遠處就是白茫茫一片霧汽，什麽也看不清楚。原先隻是有些陰沉的天空已經烏黑如墨，雨夾著風像是在尋找什麽，東一頭西一頭的亂撞，沒來得及關閉的窗戶像是飄在海嘯裡的船兒，來回搖晃，哐哐亂響。天邊一道明亮的閃電，像把黑雲撕開，露出了血色的刀刃，接著烏隆隆的悶雷像是被宰掉的野獸發出最後的吼叫。

　　“這麽大的雨，她們也該回來了吧?”波爾心裡不免有些擔心起來。在琳娜的衣櫥裡翻了翻，找了件看起來有些厚實的駝色呢絨風衣，拿到大廳的衣架上給她備好，又去找哈德森太太給提前熬些薑湯，順便讓她給阿蓓爾和漢娜也給找件厚點兒的衣服備著。

　　果然，沒過多久就聽到門口傳來汽車鳴笛的聲響，接著就是大門被打開的聲音。汽車開到大廳門口，波爾讓勒克希爾帶幾個人把傘拿過去替他們遮一下。看到是琳娜他們下車，波爾心裡松了一口氣，趕緊把準備好的衣服遞上去。

　　“凍壞了吧?這雨下的真夠大的。”波爾給琳娜披上風衣，看著琳娜的眼圈紅紅的，便問道:“怎麽了這是?”

　　哪知琳娜卻趴到波爾的懷裡，抱著波爾，嚶嚶地哭了起來。然後看到後面下車的阿蓓爾和漢娜的臉色也都很不好，阿蓓爾還扶著一個陌生女孩下了車，那女孩穿著裙子，胳膊和膝蓋都擦破了皮，隱隱還在往外滲著血的樣子，波爾的臉色唰的變了。拍了拍琳娜的肩膀，先安慰了一會兒，待琳娜的心情平靜了，領帶著她走到側廳裡。大家都聚在了這裡，家裡的醫生已經帶著藥箱過來了，正在給那個女孩檢查胳膊。哈德森太太端來了剛熬好的熱薑湯，每人一大杯，波爾給琳娜接了一杯，讓她喝著暖暖身子，緩緩心情。

　　叫過跟著出去護衛的保羅，波爾仔細詢問發生了什麽事情。從保羅的描述裡，波爾大體上了解了事情的經過。保羅和另外兩個護衛跟著琳娜她們既負責開車又負責保護，琳娜她們先是到第五大道逛了幾家服裝店買了些女裝，然後又去第四十九街打算給波爾他們挑幾件男裝，哪知就在路過第六十街的一個小巷口的時候看到那個小女孩正在被一群人圍毆撕扯。琳娜發現了之後，馬上就下車阻止。那群人看到琳娜她們有護衛跟隨，剛開始還有所忌憚，讓他們不要多管閑事。待看到隻有三個護衛，琳娜又不肯離開，堅持讓他們放開那個小女孩。那群人膽子也大了起來，湊上前來打起了琳娜他們的主意。琳娜她們三個女人是又驚又怒，要不是保羅他們三個都掏出了槍，把她們護在後邊，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後果呢。

　　“那群人很囂張，即使看到我們都拿著槍，臨走時還挑釁我們”，保羅說道:“要不是擔心夫人們的安全，我們肯定會跟上去把他們的窩給端了。。。”

　　“他們怎麽挑釁了?”波爾問道。

　　“他們。。。他們對我們豎了中指。”保羅紅著臉大喘了口粗氣羞惱地說道。

　　“那個女孩是什麽情況?他們為什麽要毆打她?”波爾看著那邊那個女孩問道。女孩看起來十八九歲的樣子，醫生給她擦洗傷口，她也咬著牙不吱聲。

　　“好像叫詹妮弗，詹妮弗.柯林斯，她自己說，她是四十九街附近一家珠寶店的店員，快到中午的時候出來吃午飯。讓那幾個人給盯上了，把包給搶走了，然後發現包裡沒多少現金，就威脅她去珠寶店給偷珠寶，她不願意，然後就被打了。”

　　“以後出去再多帶些人手，防備再遇到這種情況，另外，派人在那一塊兒盯著，看看還能不能找到他們，跟上去看看他們都是些什麽人。”波爾想了想，也沒有什麽太好的主意:“我們初來乍到，對這邊的情況了解的越仔細越好，你們外出也務必要小心一些。”

　　“嗯，明白。”保羅轉身和勒克希爾一起出去安排去了。

　　琳娜的眼圈還是紅紅的，在沙發上無精打采地怔怔發呆。波爾走過去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安慰她:“別怕，不過是些小混混，我已經派人去查了，到時候找到他們給你出氣。”

　　“別，到時還是讓警察去處理吧，我們剛來，別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煩。我還不至於跟他們生氣。。。“琳娜擦了擦還在哽咽的鼻子:”我隻是沒想到，在紐約這樣的大城市，而且還是在大街上，竟然有人這樣明目張膽的胡作非為。一時被嚇到了罷了，現在沒事了。”

　　波爾和琳娜正說著話，小艾莎領著小艾森在門口露了露小腦袋，又縮回去，大聲喊道:“吃飯了，吃飯了，哈德森太太叫大家去餐廳吃飯”。大概是早就發現屋子裡的氣氛不對了，就只露了個腦袋，說完話就領著小艾森跑開了。

　　“哎呀，都下午一點多了”，波爾抬手看了看時間，瞧見醫生已經給詹妮弗包扎好了紗布，便對大家說道:“大家先去吃飯吧，沒什麽大不了的，不過幾個小混混，等查清楚了，給大家一個交代。”

　　“嘟。。。嘟”，波爾陪著琳娜剛走到大廳，門口就傳來汽車的鳴笛聲，大家也都停了下來，等著看看是不是拉格納和格蘭特他們回來了。

　　過了一會兒，勒克希爾陪著一男一女進來，介紹說是庫恩銀行負責抵押貸款的人到了。男的倒還罷了，穿著筆挺的西裝，上身口袋裡別著一支金色的鋼筆，標準的商務打扮。但是那個女的就很有特點了，總之，波爾看到的第一眼就想起了”穿著普拉達的女王(The Devils Wears Prada)“那部電影裡的梅麗爾.斯特裡普，還不是出演廊橋遺夢時候的梅麗爾，恰恰是幾十年後出演時尚女魔頭時候的梅麗爾，再把她年輕二十歲，就是眼前這位的樣子了。偏分的短發，露出飽滿亮潔的額頭，清透幹練。遮不住的時尚氣息，渾然天成的大家氣派，一看就是出身不凡。一身中短長度的黑色緊身包臀連衣裙把前凸後翹的完美身材很好的襯托了出來，光潔白皙的大腿，凹凸曼妙的曲線一直延伸到腳踝部位用絲帶編成的蝴蝶結，赤腳踩在一雙紅色高跟鞋裡。一進門就引起了一屋子女人的警惕，尤其是琳娜不由得緊了緊握著波爾的手，看到波爾還在一臉享受的欣賞美女，不由得冷哼了一聲，波爾立刻就回過神來。

　　“大家好，我是朵拉絲.希夫(Dorothy Schiff)，你們可以叫我朵拉，這位是我的助手，泰德.賽科勒”，朵拉斯.希夫沒想到在大廳裡遇到這麽多人，一下子也是沒有反應過來，先是程式化的做了一番自我介紹。

　　“你好，我是波爾.克裡斯蒂安，歡迎你”，波爾現在已經回過神來，上前迎接道:“他們正在去吃午飯，你吃過了嗎?要是沒有的話，可以一起來吃些。”

　　“謝謝，我已經吃過了。波爾先生要是還沒吃的話，可以先去吃，我們可以。。。。阿嚏。。。”，朵拉絲有些尷尬，接過助手遞來的手帕擦了一下鼻子道:“抱歉，今天這雨下得有點兒大，有點兒著涼了。。。”

　　琳娜忙上前把自己的呢絨風衣遞給朵拉絲:“你好，朵拉，我是波爾的妻子，琳娜.克萊韋爾，你可以叫我琳娜。”看到朵拉尷尬的樣子，琳娜的心情貌似一下子好了很多，還幫著朵拉絲把風衣穿好。

　　“謝謝你，琳娜，這下暖和多了。”朵拉對著琳娜道謝。

　　“不客氣，來跟我們一起吃點兒午飯吧”，琳娜邀請道。

　　“不了，我午飯已經吃過了，再吃就要變胖了。波爾先生先去吃吧，不要緊，我們可以等。”朵拉絲回道。

　　“不用，我早飯吃的比較晚，我們直接去書房談談貸款的事情吧。”波爾笑著說道，又轉身拍了拍琳娜的肩膀:“你先去吃吧，我晚些時候再下來吃。你別忘了再去找件衣服披上，別著涼了。”

　　琳娜對波爾的體貼很是受用，笑嘻嘻地點頭答應了，轉身跟著大家走出了大廳。波爾領著朵拉絲和她的助手進了他自己單獨的小書房，順便讓勒克希爾把跟著自己到美國這邊負責搭理公司財務的查理曼.赫爾叫來。

　　“你對你的妻子很體貼，她對你好像也很在意。”朵拉絲整了整披在身上的駝色呢絨風衣，貌似對琳娜這身風衣很滿意，打量了一下波爾的小書房，走了幾步，坐到書房中間茶桌邊上的沙發上，漫不經心的冒出這麽一句話。

　　波爾心想:“這是說的什麽話?夫妻間相互在意這有什麽不正常的嗎?”

　　“你們喝點兒什麽?Coffee or tea?”波爾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來杯咖啡吧，別加糖，o泰德也來一杯咖啡就行”，朵拉絲緊了緊風衣，“抱歉，我貌似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那我們就轉入正題，談一談貸款的事情吧。我們。。。。”

　　“篤篤篤，波爾，開一下門”，門外傳來琳娜的聲音，貌似還是特意加甜的聲音。

　　波爾開開門，看到琳娜端著一大杯薑湯站在外面。波爾剛想伸手接過薑湯，卻被琳娜給拍開了:“不是給你的，朵拉，來，喝點兒薑湯，對著涼很管用，是我們家的小醫生妹妹得到的來自古老東方的神奇秘方，我試過了，很管用。”琳娜說著，走進書房，把薑湯給放在茶桌上，給朵拉絲介紹道。

　　就這一會兒功夫，看得出來，琳娜又回屋精心打扮了，重新描的眉毛，擦的口紅，衣服也換了一身。時尚中帶著性感，中短款的風衣，特意露出的白嫩緊致的長腿，風衣的束帶特意突出了圓潤的翹臀，上邊開口長領又恰到好處的露出了性感的鎖骨還有那兩處飽滿以及中間壓出的那一道深深的溝壑。

　　看著朵拉絲遞過來的別有深意的眼神，波爾略有尷尬。琳娜的長相是有幾分像安妮.海瑟薇的，但是比安妮.海瑟薇少了幾分棱角，多了幾分圓潤，這就更添了幾分俏皮可愛。波爾確實沒有想到朵拉絲的到來竟然引起了琳娜爭勝的心思，仿佛是是梅麗爾.斯特裡普和安妮.海瑟薇在飆對手戲，而且還是真實的發生在自己的眼前，這讓波爾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謝謝，琳娜，你真漂亮，波爾先生真是好運氣，竟然能娶到這樣漂亮的美女做妻子。”朵拉絲接過薑湯，對琳娜誇讚道。也不知其中有幾分是真實，又有幾分是在調侃。

　　“呵呵，朵拉你真會講話，你趁熱喝。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你們繼續談。”仿佛隻是過來表示一下存在感，琳娜遞完薑湯就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還回身看了一下，看到波爾的眼睛正盯著她的長腿在出神，得意地笑著把門帶上離開了。

　　“波爾先生，你們結婚幾年了?”待到琳娜離去，朵拉絲噓了一口冒著熱氣的薑湯問道。

　　“我們結婚四年了，不過我倆認識得有五六年了。”波爾回過神來回道。

　　“哦?那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這話聽著是好話，怎麽這說話人的語氣就是讓人高興不起來呢?

　　“篤篤篤”，勒克希爾和查理曼推開門進來。

　　“我們開始談談貸款的事情吧，具體情況，卡恩先生都跟你說了吧?”波爾看到人來齊了，把沙發挪到朵拉絲的對面，示意開始談正事。

　　“情況我們都了解了，波爾先生的漢堡航運公司也確實屬於優質資產，根據卡恩先生的初步估計，價值大概在四千萬美元左右，其中你佔有其中的七成股份，另外三成是屬於阿爾弗雷德.克虜伯先生的，不知我說的這些，波爾先生認為是否有錯?”一說起生意，朵拉絲侃侃而談，語調婉轉沉穩，雖然談的是生意，但你卻能從她的說話中感受到一些韻律美的享受，讓人生不出絲毫的厭煩。

　　“大體上就是這樣的，不知你們能夠提供給我多少貸款呢?”對於卡恩的估值，波爾基本上沒有意見。

　　“那要看波爾先生想要貸多少了?”朵拉絲笑著說道。

　　“哦?這話是什麽意思?”波爾有些不解。

　　“波爾先生難道沒有了解一下美國這邊的貸款情況嗎?”朵拉絲示意她的助手泰德拿出一份文件遞給波爾。

　　波爾接過文件仔細看了起來，這是一份美國各大銀行的貸款及信用額度發放統計表，標注著二十幾家銀行對外進行貸款和授信的情況。

　　“這麽誇張?”看完這張表格，波爾有些驚詫。這裡面提到的這些銀行對外貸款的比例簡直讓波爾不敢相信，如果貸款人有一萬美元的工資收入，就能在這些銀行至少拿到七萬美元的信用貸款，最誇張的一家可以提供九萬美元的貸款，信貸比例高達一比九。

　　“那我呢?難道能從貴銀行拿到兩億七千萬的貸款?”波爾按照最高比例給自己算了一下。

　　“不是，是兩億五千二百萬。”朵拉絲糾正道:“如果單論你在漢堡航運的估值的話，是兩千八百萬。當然，如果波爾先生想要再多貸些也是可以的，因為根據卡恩先生告訴我們的消息，您原先的船廠還賣出了四千七百萬美元，而且其中有四千二百萬美元還是存在我們庫恩銀行的。不知我說的可對?”

　　“哈哈，你們知道的挺清楚。”波爾回道:“這樣的話，我在你們那裡的估值就是七千五百萬美元，就是說我最多可以從貴銀行拿到六億七萬五百萬美元的貸款?”波爾特意像這個女人一樣把數字算的有零有整的。

　　“波爾先生心算的能力讓人佩服，不錯，隻要你願意， 我們銀行可以給你提供六億七千五百萬美元的貸款。”朵拉絲從助手那裡拿過一份文件，對著波爾說道:“不過，波爾先生要考慮好了。雖然，我們不清楚，你要用這筆錢幹嘛，但是你是我們的朋友和客戶，我有義務提醒你一下，現在從聯邦儲備銀行那裡提錢的貼息率已經提到百分之六了，雖然我們銀行資金充足，但是我們也不可能再把利率降低。如果波爾先生真的下定決心要貸這麽多的話，你可以算一下你每年需要支付的利息是多少?”

　　波爾從查理曼那裡接過筆來，在紙上算了算，“四千零五十萬美元，我每年需要支付給你們銀行四千零五十萬美元的利息?”

　　“沒錯”，朵拉絲看了一眼波爾用來演算的紙，抬頭有些認真得對波爾說道:“還是那句話，我們不清楚你貸款用來做什麽，但是波爾先生，你自己得考慮清楚了，你要做的事業，每年的盈利能力，是否足夠用來償還貸款的利息。”

　　盯著眼前這雙美麗的眼睛，波爾相信她說的這句話是真誠的，這算是一個善意的提醒。作為一個在華爾街立足的銀行來講，他們沒有蠱惑誘導客戶，而是給客戶冷靜地進行財務分析，不得不說這很有人情味，也帶有很深厚的老歐洲的風格。如果沒記錯，庫恩銀行最後被雷曼兄弟並購，就是因為他們太紳士了。作為世界的金融中心，華爾街信奉的一向是優勝劣汰無所不用其極的叢林準則，像庫恩銀行這樣的紳士作風是站不穩的，也無法再跟上接下來的金融潮流，畢竟這個時代已經不再屬於貴族紳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