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清涼，兩旁樓房裡還亮著稀稀落落的燈，院子裡樹葉有些已經黃了，有些還在泛著綠光。一陣微風吹來，樹葉搖晃，影影幢幢地映在地上、牆上。

　　波爾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天氣開始變涼了，隨意踢開路上的石子，抬頭看著深邃的天空，偶爾有幾朵亂雲在城市燈光的映襯下，顯出身形。波爾的心情也像當下的天氣，有些涼，有些複雜。

　　在波爾的記憶裡，家族一直是個溫情脈脈的港灣，尤其是波爾的父親老威廉在對波爾和約翰的撫養和教育上，既當爹又當媽的苦心操持，讓之前的波爾對很多細枝末節的家族矛盾自動過濾掉了。這次家族的分歧，讓以前很多模糊的記憶再次重現眼前。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四年前，老威廉就想把家族產業往美國這邊轉移，當時也是查理叔叔說服了弗蘭茨還有瑪麗姑媽，讓老威廉的搬遷計劃打了水漂。記得當時老威廉回家的時候少見的發了脾氣，以至於後來大部分時間都留在美國這邊。還記得戰後查理叔叔曾經去造船廠找老威廉希望能幫著德國秘密製造潛艇，被老威廉給拒絕了。總之，無論大伯斯維克還是波爾的父親老威廉，他們是把家族的經營放在首位的，而波爾的四叔查理.克裡斯蒂安則有點兒拋小家為大家的國家主義傾向。

　　自從剛來到這個世界，波爾就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自己不過是竊據了這具身體而已，雖然有著波爾前身的記憶，但是本質上還是連山橫的靈魂，波爾只是自己在這個世界的代號，一直以來對這個世界，對這個世界上的人，他都是用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只是身處其中，血脈親情，自然而然地融合，融合得越發難以分清。直到今天晚上聽到德國那邊的消息，讓他沉浸其中的親情出現了一絲裂縫，格蘭特的猜測也讓他看到了這家族一直以來隱藏其中的齟齬，老一輩已經逝去，新一輩的信任還沒完全建立起來，新舊之間又不可避免的存在代溝。當這些矛盾激發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感情的裂痕也不可避免的出現了。

　　“唰...唰...唰...唰”

　　“是波爾?你也還沒睡呢?”突如其來的腳步聲打斷了波爾的思緒，身後傳來表妹阿蓓爾的聲音。

　　“阿蓓爾?哈耶克?”走近了之後發現是自己的表妹和哈耶克在散步，波爾有些意外。

　　“我剛才去書房看了一下拉格納，他還在書房算帳，臉色不是很好，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嗎?”阿蓓爾臉色有些緊張地看著波爾說道，“你不要瞞著我，是不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咳，沒什麽大不了的，是查理叔叔那邊傳過來一些消息，還得再確認一下，你放心好了，等過段時間就搞清楚了。”波爾拍了拍阿蓓爾的肩膀，安撫道，“對了，舅舅那邊有沒有什麽消息啊?小維克托還在法國嗎?”

　　“他們啊，現在過的自在著呢”，提起自己的父親和哥哥，阿蓓爾臉色輕松了很多，“前一陣子跟著一夥意大利人去了利比亞勘探油田去了，結果又被騙了，倆人還混不當回兒事，回來跟艾薇爾說是去沙漠旅遊了。前幾天剛來的電報，說是又在荷蘭那邊發現石油了，他們又跑去湊熱鬧了。”

　　“哈哈哈，畢竟有漢諾威王室的招牌嘛，有什麽好事兒，人家還不都叫上他們.......”哈耶克在一邊打趣道。

　　“什麽王室，不過是個王室遠親罷了，外人不知就裡，還以為王室親族個個富得流油，人傻錢多，我看早晚得讓他們父子把家裡給折騰乾淨。

”阿蓓爾帶著無奈的語氣感歎道，“還好，這幾年艾薇爾開始管家了，不然，我看連我那幾個侄子的奶油錢都被他們給折騰進去.......”　　“嘿喲，哪有你說的那麽慘?”哈耶克擺擺手打斷阿蓓爾的牢騷，“我在維也納的時候可是到處聽說你父親和小維克多的故事，他們冒險的故事都成為貴族圈子裡的日常話題了。來美國之前，小維克多還跟我說打算寫遊記呢。”

　　“哼”

　　“對了，波爾，下午的時候，你還沒告訴我，怎麽會想到要去蘇聯和中國那邊開發市場啊?遇到什麽難題了嗎?”看到阿蓓爾不再吭聲，哈耶克踱著步子，跟波爾並排往回走去。

　　“嗨，這不是來這邊才發現競爭壓力大嘛，就想偷個懶，想看看有沒有其他地方，競爭稍微小一些的，打算來個技術換市場”，波爾輕聲解釋道。

　　“技術換市場?”哈耶克頓了一下腳步，思考了一小會兒才抬頭跟波爾說道:“嗯，你這個想法倒是有意思，好想法。可是至少這個市場得有基本的法制啊，能夠保證個人財產的安全。那兩個地方，至少到目前為止，還不是你能參與的，那邊現在市場是有了，就是怕你投錢進去容易，再提出來就難了。雖然美國這邊有這樣那樣的不足，但是在法制權威和信用契約這一方面還是可靠的。而且整個市場狀況來講，比德國那邊強多了吧?別貪心不足啊......”

　　“是是是”，波爾識趣地虛心接受教訓，“我這就決心扎根美利堅了，爭取下周變成美利堅的合法公民，等以後再競選美利堅的大總統。”

　　波爾的話，換來的是哈耶克的白眼和阿蓓爾咯咯的笑聲。

　　屋裡靜悄悄的，一道窗簾隔斷了外面的風聲雲朵，床頭燈黃彤彤的燈光下，只剩下斷斷續續的翻書聲。

　　“琳娜，你有沒有發現我變了?”躺在床上，波爾的手不老實地在琳娜的長腿上上下揉摸。

　　“哎呀，別搗亂，讓我看完這一段”，半躺著的琳娜，伸手把波爾的手掌挪開。

　　“哎......”

　　“哎什麽?嗯，是變了，變得更有男人味了，更成熟了，也更顧家了”，琳娜把書往床頭櫃上一放，隨口說著話，把床頭燈關掉。

　　隨著燈光的離去，房間裡陷入了漆黑，只剩下琳娜在悉悉索索蓋被子的聲音。

　　“那你更喜歡哪個?”波爾一隻手繞著琳娜的脖頸，一隻手撫摸著琳娜的柔軟的小腹，在她的耳旁輕聲問道。

　　“什麽?”琳娜剛調整好睡姿，左手搭著波爾的胳膊，找了個很舒服的姿勢，“哦，兩個都喜歡啊.......”

　　得，女人啊，波爾心裡暗歎了一聲，“睡吧。”

　　第二天，依舊是個好天氣，日出東方，紅雲片片，微風習習，吹面不寒。

　　因為弗蘭茨的動向牽涉到紐芬蘭的礦產開發，格蘭特也希望弗蘭茨能夠到這邊來和大家一起規劃規劃。昨晚給瑪麗姑媽那邊發過電報之後，格蘭特一大早就起床了，從拉格納那裡調出自己的八百七十五萬美元，又從波爾那裡拿到四百萬美元的投資，匆匆吃過早飯後，從波爾這裡借走了商務秘書查理曼，然後帶著保羅就直奔紐約市政廳，去注冊克裡斯蒂安兄弟娛樂公司去了。

　　波爾本來還想在床上跟琳娜膩歪一下，只是被格蘭特的敲門聲打斷了這片綺思，也隻好隨他早早起床。吃過早飯後，就一個人在書房裡整理思路。雖然，費城那邊薇薇安催的很急，但是格蘭特這邊的事情還沒解決，他也不好撒手不管，倒是可以利用這段時間把急用的的裝備先開發出來。

　　當年讀研究生的時候，連山橫跟著的那位導師可是向來以嚴格出名的，每年最少一百篇外文文獻的閱讀量，保證了波爾對相關領域的發展脈絡的清晰了解。後世三維畫圖軟件的流行，也讓波爾在繪製圖紙的時候更加得心應手。

　　一個上午的時間，書桌上已經擺滿了一張張設計圖紙。考慮到馬上要和薇薇安合作的農貿產品項目，波爾先是把後世的冰箱給開發了出來，至少可以延長牛奶、水果、蔬菜等等這些農產品的保質期。當前最流行的冰箱是通用電氣公司開發的一款奇形怪狀的東西，整個冰箱只有一個箱櫃，帶著四個桌腿，看起來像是梳妝台的樣子，上面還盤著一個圓餅狀的製冷機，冷不丁的看上去還以為是梳妝櫃上放著一盤消防用尼龍水管。而且它用二氧化硫做的製冷劑，這玩意一旦泄露很容易傷眼睛，而且對皮膚還有腐蝕性。這個對波爾來講就很簡單了，直接點兒的就是那個傳說對臭氧層具有破壞作用的氟利昂R-12(Freon)。不過，通用電氣公司一直在尋找合適的製冷劑，貌似氟利昂製冷劑的發現也就是最近的事情了。不過，波爾還記得後世用來替代氟利昂R-12的四氟乙烷，這個相對氟利昂來講就更有優勢了，雖然波爾不知道怎麽合成，但是別忘了特斯拉的老熟人阿諾.佐墨菲爾德啊，他的學生中可是有後來獲得諾貝爾化學獎的啊。

　　然後就是幾款集裝箱，波爾一下子就放出了乾貨集裝箱、液體集裝箱、顆粒物集裝箱、冷凍集裝箱四款集裝箱。乾貨和冷凍集裝箱的主體材料是鋼材，而液體和顆粒物集裝箱的材料，波爾是想采用聚乙烯塑料的，但是根據記憶，貌似這種東西還沒被發明出來。波爾倒是知道聚乙烯的製造工藝，因為這個工藝實在是太有名了，波爾對這個工藝的後續幾種典型的塑料製品也印象深刻，只是這又涉及到一個龐大的工業體系了，聚乙烯的材料來自乙烯，乙烯雖然也可以用一些可再生資源來生產，但是主要的來源還是石油和天然氣。這只靠波爾一個人是很難辦到的，只能是等以後條件具備了再說。

　　波爾從圖紙裡選出了乾貨集裝箱和冷凍集裝箱兩款可以立刻生產的，然後定了兩種規格，一種規格是長12米，高和寬都是2.9米;另一種是小規格，長6米，高和寬也都是2.9米。八個角都有扭鎖，可以用來舉起，堆放和固定。

　　剩下的一堆圖紙，都是給這兩款集裝箱配備的重型卡車和貨場起重吊車。吊車倒是好說，基本上都是機械動力，配備上大功率發動機和滑輪杠杆以及一部分液壓裝置就行了。但是卡車就不好說了，因為現在車用的柴油發動機還不是很普遍，福特公司的卡車用的還是汽油內燃機，四個充氣輪胎，照現在的標準來講，基本上勉強算是輕卡。而波爾開發的這兩款都是跟兩種規格集裝箱相搭配的重型卡車，小一些都是八個真空胎，大一些的給裝上了十個輪胎。大到卡車底盤，變速箱，製動裝置，小到輪轂轉軸，液壓起重，車廂轉向架，甚至輪胎的優化工藝，波爾都根據當前技術進行了最好的優化。當然，有一個前提，必須得用柴油發動機，而現在最好的車用柴油發動機公司貌似是德國那邊的博世(Bosch)公司。要想把這兩款卡車製造出來，又涉及到柴油發動機的開發，還得有一些專門的零部件加工車間。

　　畫了半天圖紙的波爾累得癱坐在沙發上，兩眼怔怔出神。

　　“篤...篤...篤”，門外傳來敲門聲，隨後沒等波爾同意，琳娜就閃了進來。

　　看到波爾一個人在沙發上出神，琳娜把門推開，讓進了一個乾瘦的身影，“您看，我就說，他一直在這裡面呢。來，把大衣給我，我給掛起來。”

　　波爾一開始並沒有站起來，只是抬頭看向進來的那個身影，揉了揉眼睛，待看清楚了來人，神色變得輕松起來。起身向前打招呼，“特斯拉先生，快請進。”

　　“琳娜，麻煩你去幫我們上點兒茶水和水果。”看到琳娜把特斯拉的衣服掛好了，波爾指了指空著的茶幾，對琳娜說道。

　　“好的，這都快要吃午飯了，你們可不要忘記了。”琳娜說完轉身出門。

　　“你這是.....”特斯拉走到書桌前，看著波爾堆在桌子上的圖紙，“不介意我看看吧?”

　　“哈哈，不過是隨手畫的，隨意看吧”，波爾把掉在地上的圖紙規整了一下，說道，“正好還需要你幫忙呢。”

　　“這是我設計的一款卡車”，波爾把卡車的圖紙遞給特斯拉，“正在發愁，找不到合適的工廠來製造這些零部件。還有就是，我需要用到柴油發動機......”

　　“哦?要這麽大嗎?”特斯拉指著圖紙上標著的卡車參數問道。

　　“嗯，你看，我是想讓它跟這個箱子能搭配起來”，波爾抽出相應的那張長度12米的集裝箱設計圖，指給特斯拉看。

　　“哎?這種箱子，我貌似在哪裡見過。”特斯拉看著波爾遞上來的乾貨集裝箱的圖紙沉吟道。

　　“不會吧?要是被人申請了專利那就麻煩了。”

　　“好像又不一樣，你這參數，還有這幾個扭....鎖?還有這用的條紋狀的鋼材，都算是新的設計，都是可以獨自申請專利的。”特斯拉又細細地看了一下圖紙，慢悠悠的說道。

　　“畫地倒是挺簡潔美觀的，你設計這些大箱子做什麽?”翻完波爾畫的圖紙，特斯拉老頭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道。

　　對於自己選的這位大學校長，還是自己前世的偶像，波爾也沒什麽好隱瞞的，再說也這麽大歲數了，還能提供一些參考意見，便把集裝箱的用途，以及自己想要開辦農貿公司和物流公司的想法跟老人家交流了一下。

　　“哦，原來是這樣啊，我也不知道你這想法到底能不能行。”特斯拉聽完波爾的介紹後，思考了一會兒，才開口道:“不過，你要是想找個工廠給你造卡車的話，我倒是有一家可以推薦給你，還是我的老關系.......”

　　“篤篤篤”，琳娜敲門，推開後，後面跟著幾個女傭人帶著茶水，和幾樣水果。

　　“好了，茶水和水果來了，不打擾你們了，過會兒別忘了下去吃午飯呀”，看到波爾和特斯拉在扯著圖紙交談著，琳娜帶人放下茶水和水果後，叮囑了一句就帶上門出去了。

　　“嗯，記住了”，波爾笑著跟琳娜點頭表達謝意。

　　“來，您先坐會兒，喝口水”，波爾把特斯拉讓到沙發上，給他倒了一杯水。然後給自己也倒了一杯，仰在沙發上喘了一口氣，“這應該是中國那邊的綠茶，今年新到的，味道很清香。”

　　這還是波爾從漢堡的家裡帶過來的，據說還是夏天的時候，一位中國青島的朋友送給小維克多的，小維克多喝得不錯，就順手給波爾帶過去了一些。

　　“確實是好茶，比印度紅茶好喝多了”，特斯拉一口喝掉了半杯，又細細咂摸了一下，看起來以前沒怎麽喝過綠茶。

　　“我這裡也有中國那邊的紅茶，回頭您帶些回去嘗嘗，比印度紅茶也要好喝的多。”波爾想起來特斯拉的年紀有些大了，不太適合喝綠茶，便想把小維克多送的中國紅茶送給特斯拉。

　　“哈哈哈，那可好，據說以前中國茶葉比黃金還要貴呢”，特斯拉笑著說道，說完又喝了一口綠茶。

　　“對了，剛才還沒說完，我之前在威斯康辛州密爾沃基的一家農業機械公司工作過一段時間。”等波爾給特斯拉重新斟上一杯茶，特斯拉抿了一口，笑著開口說道:“阿裡斯-查莫斯機械製造廠，哎，離開大概有六七年了，那也算是我最後一份工作了。之前，他們生產麵粉機，卷草機，傳送帶，抽水泵，壓縮機，還有發動機，我之前在那裡的時候，就是打算把我設計的一款無肋葉發動機給製造出來。前段時間聽到消息，說是福特公司不再生產拖拉機了，他們阿裡斯-查莫斯製造廠就聯合了幾家工廠，一起在製造拖拉機。不過今年農場的收成不怎麽樣，拖拉機的銷售不樂觀，你要是有興趣的話，我可以給你聯系一下看看。”

　　“那倒是不錯，能製造拖拉機的話，製造卡車應該也不成問題。那他們能製造柴油發動機嗎?”波爾抿了一口綠茶，細品了品，是龍井茶的味道。

　　“柴油發動機的話......估計是可以的吧，我回去再給打電話問問。實在不行的話，還可以去聯系一下卡特彼勒拖拉機公司( Tractor Co)，他們好像也在研發柴油發動機。”特斯拉放下茶杯，抽出卡車圖紙，又仔細地看了看，歎了一口氣:“非得用柴油發動機嗎?我之前設計的那款汽油的無肋葉發動機也很不錯啊，要不要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