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朝陽從東邊的雲縫中照射下來,天空出現著一道道金色瀑布般的光幕,預示著今天將會是一個好天氣。
在那一個被竹林圍繞的小山村裡,這裡早已經人聲鼎沸,一大幫人正在曬谷場準備著祭品。他們卻不是要張羅年夜飯,而是長林氏最重要的祭祖儀式。
由於某個人的緣故,長林氏的祭祖日期已然更改為大年三十,所有族中子弟都會回來長林村這裡參加祭祖,自然亦會在這裡過年。
亦是如此,這裡將會出現了數千人祭祖的盛況,更會出現了數千人一起吃年夜飯的罕見景觀。
為了這一頓年夜飯,村子從很早就開始準備了。一群群的豬羊,一車車的蔬果,幾乎是將整個青葉鎮都采購一空,很多食材還得跑到廉州城進行采購。
實在是長林氏的族人太多了,人數比去年還要多上一倍。除了族中子弟的婚娶和生育外,還有就是更多的長林氏子弟主動回來認親,重新加入了長林氏這個大家庭。
另外,一些外戚亦是驟然增加,致使這裡更顯得熱火朝天,似乎要將這小小的山村擠爆。
若是往年,這座小山村肯定是容納不了這麽多人,但村中已經修建了大量的房舍,還將江村大半的房舍買了下來,倒是能安置這些返鄉的族人或探親的外戚。
不經覺間,這座小山村已經漸漸擺脫了貧窮和落後的景象,毅然成為了一個富裕的村子,隨處可見的青磚碧瓦的宅子。
到了午時,一大幫人抬著祭品組成了一條大長龍,浩浩蕩蕩地前往村西邊的臥虎山。
卻不管是長林氏族中的長輩還是晚輩,都明顯簇擁著一位唇紅齒白的英俊年輕人,一切的舉動都是要以他為中心。
這位年輕人顯得很謙遜,堅持讓一位白須老者走在最前頭,而他領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丫頭緊隨其後。
林晧然剛剛卸任了雷州知府,而還沒有正式上任廣州知府,所以他不好身穿四品官服,故而是一身瀟酒的士子裝扮。
只是他的地位就擺在這裡,縱使他穿著一身的乞丐裝,那亦是個姓的體現。而在這數千的族人中,更是鶴立雞群般的存在。
山道已經進行過大清理,眾人到了經過修葺的祖墳前,一串串的花炮劈裡啪啦地響起,接著進行了祭祖的儀式中。
長林氏的先祖是一個很平凡的百姓,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福建人。卻不知是日子過不下去,還是得知廣東粵西地廣人稀,所以成為一名光榮的漢族開荒之人。
愚公移山並不是一個無稽之談,現今歷經九世,長林氏已然是枝繁葉茂。
老族長今年最大的工作便是製作長林氏族譜,而進譜的男丁已經接近二千人之多,若是加上長林氏的女人,更是接近四千人。
有時候覺得沒有關系的人,但卻是實實在在的族親。西到廉州府的欽州,東到潮州府,竟然都有著長林氏族人的足跡。
當然,這幫早已經失落各地的族人能夠重聚於長林村,自然是因為族中出了一個妖孽,一個即將赴任廣州知府的本家人,一個令到他們只能夠仰望的超級大人物。
老族長的須發盡白,但氣色卻很好,拿著紙張立於祖墳旁,朗聲進行念道:“族中領銜子弟林晧然,字若愚,生於辛醜年,於嘉靖三十六年參加科舉,歷經縣試、府試、院試,奪得小三元功名,丁巳年恩科鄉試奪解元,次年赴京再奪兩元,成為大明史無前例的六首,被聖上賜名‘大明文魁’,並賜下大明文魁牌坊……今率族中子弟前來祭祖,鞠躬致意,把祭存誠,以表著發延脈,捐軀護持之隆恩也。……先人有知,聊可開懷,伏乞笑納,鑒此微忱!”
洋洋灑灑,老族長念完祭文,又跟著金銀紙焚之。
由於場地的緣故,大家是分批進行參拜,且一一報上名來。
林晧然跟老族長同屬一脈,這一脈自然最為顯貴,更是名正言順的正統血脈。
待到大家參拜完畢,又是諸多的儀式,最後是燃炮放煙花,這才結束整個祭祀儀式,然後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地下山回村子。
回到曬谷場,經過擴建的曬谷場已經擺著密密麻麻的食桌。
除了各家各戶提供的桌子外,還有村中的公用桌子,這批桌子原本是用於族中子弟婚娶擺喜宴之用,如今恰好能服務於這次年夜飯。
這次超級大酒席的總廚師仍然是猴四,經過這些年的磨礪,毅然成為了像模像樣的廚子。
作為酒樓小二出身的他,曾經無比渴望著成為一名真正的酒樓廚子,一度還計劃啟程到聯合酒樓充任這一職,但是經過幾番權衡後,卻是毅然放棄了這個夢想。
他熟練地翻動著鍋杓,一團焰火從灶鼎騰起,鏟子那團豬油放到鐵鍋便發出吱吱的響聲,然後又冒起一陣帶著油味的煙火氣。
抬頭髮現大夥祭祖歸來,特別是看到了林晧然的身影,猴四臉上露出了衷心的笑容。
從昔日的一頭大野豬算起,到現在的上百頭豬羊及一大堆上等食材,他親眼見證了長林氏的崛起,這一切仿佛是一場夢般。
看著族人當下的生活,看著長林氏如今的強盛,他又如何還會執著於一個小小的酒樓廚子,自然是更願意為著族人弄出更可口的飯菜。
砰!
在曬谷場旁邊的草地上,突然傳來了一個爆竹聲。
卻見一大幫孩童在那裡玩著爆竹,臉上都顯得紅彤彤的,似乎都很喜歡這種燃燒爆竹的刺激小遊戲。
身穿麒麟服的虎妞毅然在列,她的口袋塞滿滿的爆竹,一手捂著耳朵,半蹲著將一根燃著的香去點燃地上的一個爆竹。
滋滋……
在引線噴射著火星強烈燃燒的時候,她將持香的手縮回來並捂住另一隻耳朵,在跑了一丈遠後,便回頭朝著地上的爆竹望去。
砰!
幾乎就在同時,地上那個爆竹爆裂開來,紅色的炮衣化成粉屑般灑向四周,同時冒起了一股硝煙味。
“咯咯……”
不需要錦衣玉食,不需要金山銀山,亦不需要高高在上,她們的歡樂就是如此的簡單,很多孩童開心地笑了起來。
“我在雷州城買的這種爆竹不怕水,走,我們到河邊炸魚!”
虎妞小手一揮,便是帶著這幫追隨於她的孩童浩浩蕩蕩地朝著村邊的小河走去,那邊靜靜流淌的小河注定是不得安寧了。
到了申時,這頓超級大年夜飯終於準備妥當。
村婦們是體出動,她們將各類菜肴擺到了桌面上,有常見的雞鴨豬羊,有新鮮的魚蝦蟹,還有著鮑魚和魚翅等頂級菜肴。
隨著老族長的一聲“開席”,大家便開始動了筷子,吃著這一盤盤豐盛的酒菜。
林晧然坐於首桌之上,給著老族人等長輩敬酒,但更多是族人給他敬酒。只是敬他的人實在是太多了,縱使是沾一下嘴唇,都讓他感到了幾分醉意。
“回去!誰要是再如此不懂事,現在就給我滾!”
老族長很是護著林晧然,將手中的拐杖往地上一杵,擺出了作為一族之長的威嚴。他先是惡狠狠地望著幾個作伴而來的年輕人,然後又朝著眾人朗聲道。
幾個年輕人看到老族長發火,頓時嚇得臉色慘白。
他們實質沒有什麽惡意,只是看著這麽多人都敬林晧然,亦覺得有必要敬這位主心骨,同時亦是想沾一沾文運。卻是沒有想到,遇到了老族長發飆,心裡自然是極為害怕。
“大伯,他們都是一片好意,還請息怒!”林晧然站起來進行勸慰,看著老族長想說什麽,遞給他一眼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後朗聲對著一片寂靜的眾人朗聲道:“諸位,請聽我一言!感謝眾族親的厚愛,只是本人不勝酒力,所以這杯是我敬大家的,大家就不要再敬我了!”說著,他端著酒杯又望向老族長道:“同時,這杯酒亦是敬族長的,感謝他這麽多年來的兢兢業業,感謝他操辦著此次的年宴,更感謝他讓我們長林氏的所有族人能夠聚到一起共用年夜飯!”
這一席話,讓到緊張的氣氛煙消雲散,同時亦平息老族長的怒氣。
老族長實質不是真的多麽生氣,畢竟數千的族人能夠聚在一起共用年宴。只是看到一幫不懂事的後輩,而林晧然又過於包容這幫族人,所以他才充當這個黑臉的角色。
很快地,這裡的氣氛又被歡樂所取代。
在匆匆吃過飯後,虎妞已經捧著一個大雞腿走開,帶著一大幫孩童張羅著掛起大紅燈籠和放煙花了。
傍晚悄然來臨,新年的鍾聲更近了。
林晧然給眾孩童派發壓歲錢,只是這長林氏的孩童實在是太多了,所以僅是象征性地派發幾個紅包,然後就交給了林元寶執行了。
從曬谷場離開,他直接朝著家裡走去。昔日充滿著回憶的茅屋不見了蹤影,這裡已然是一座青磚碧瓦的好宅子,倒是旁邊的一棵黃皮果樹仍然保留著。
虎妞領著幾個小丫頭急匆匆地追上了林晧然,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望著林晧然脆聲道:“哥,你還沒給我發壓歲錢呢!”
“你很缺錢嗎?”林晧然打量著這個竟然直接討要壓歲錢的野丫頭,對此表示很無奈。
“我不缺錢呀!”虎妞仰著臉老實地回答,但又一本正經地說道:“但我是你妹妹,你應該給我壓歲錢!你不僅是給我壓歲錢,你還應該給小兔、小豬和小狐,還有小鼠!”
林晧然望向她身後的四個小丫頭,頓時更是無奈了,這野丫頭擺明是要“宰”他的節奏。她自己索要壓歲錢倒還情有可原,小兔、小豬和小狐亦算是合理,但這小鼠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哥,你要是沒有準備的話,直接給我銀兩也行,不過你得給多一點!”虎妞看著林晧然的模樣,很是體貼地說道。
林晧然微微歎了一口氣,心裡總算得到了一絲慰藉,這才從懷中掏出準備好的大珍珠,便是一一分派了下來道:“行了,你們全部人都有!”派發一輪後,他將最大的一粒遞給虎妞道:“你的在這裡!”
“謝謝哥哥!”
虎妞的眼睛微亮,高興地伸手接過那顆大珍珠,隻留下一句感謝的話,轉身就領著小兔等人如同一陣風般跑掉了。
林晧然看著這個消失在夜幕中的野丫頭,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回到長林村後,這個野丫頭如同脫韁的野馬一般,根本不願意在家多呆一刻。
門前的大紅燈籠已經高高掛起,讓到門前顯得敞亮。
林晧然剛想要進屋,結果發現門前陰暗處的秋千上,一雙雪亮的眼睛正望著他。
阿麗的性子偏靜,更多時候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坐著秋千,或者是擦著那把隨身的寶刀,又或者是耍著她的那一套刀法。
林晧然發現這個如同幽靈般的女人,頓時是玩心大起,戲謔地將一顆珠子拋過去道:“給你的壓歲錢!”
已經做好被砸回來的準備,但卻見阿麗抓住珠子後,略顯遲疑後,卻選擇將那包著的珠子拿了出來,對著燈光打量起那一顆漂亮的珠子。
林晧然對此僅是聳了聳肩膀,不管是珠子被砸回來,還是肉包子打狗,這顆珠子的命運其實都已經注定不會再屬於他。
今晚的長林村很是熱鬧, 得益於那一盞盞的燈籠,讓到村裡如同白晝一般。
有著大人行酒令的喊聲,有著婦人肆無忌憚的談笑聲,有著孩童嬉戲的聲音,還有時而傳來幾聲狗吠和爆竹聲,這個小山村不得安寧片刻。
虎妞跑回來跟著阿麗一起放了煙花後,接著又不見了蹤影,整個村子似乎哪裡都有這個野丫頭的身影。
林晧然泡了一盞上好的鐵觀音,跟著老族長聊著村裡的事,以及長林氏今後的發展方向,還有族中子弟的培養大計。
子夜時分,一串串鞭炮在地上劈裡啪啦地響起,一束束煙花竄上夜空中綻放,這個偏僻的小山村綻放出最耀眼的光芒。
在這飄蕩著硝煙味的空氣裡,嘉靖三十九年悄然到來,而自家的野丫頭虎妞已經九歲了。
此後的數日,賓客雲來,自不用細說。
在初四的年例過後,林晧然在長林村多歇了幾日,然後便選擇啟程前往廣州府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