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看著離開的兒子,卻是重重地一歎,心裡湧起了一股不安。
如果說,他還能看穿郭樸這個人的話,那林然無疑是一個例外。這人有能力且有心計,關鍵還如此的年輕,卻是他最不願意招惹的人。
當下他們嚴家勢大,自然還能拿捏於林然。但若是到了將來,等他進了棺材,那時卻難免要遭受林然的報復,甚至是要對他的名義進行清算。
雖然他忠心於聖上,很多事情都是按著聖上的意思去辦。只是自古以來,又有哪朝哪代會將罪責推到君父身上,都是下面的臣子來背禍。
不管是為了自己的名譽,還是以後的子孫著想,都不該去招惹這個林算子。
“去請林然給我請來吧!”嚴嵩思量片刻,突然悠悠地吩咐道。
嚴木先是一愣,接著扭頭望向外面院中的夜色,卻是苦笑地答道:“林府丞住在城北,這一來一回不知得恐怕得一個多時辰,不若等到下次休沐日吧!”
嚴嵩輕歎了一聲,無奈地點了點頭。
對於一般的官員而言,這月底是兩天連休,但對他而言,歷來僅僅給自己一天假期。他之所以能夠得到聖上的恩寵,除了他的能力之外,還有就是這種日夜侍候的忠心。
不論是徐階,還是袁煒,又或者是郭樸,他們能夠得到聖上的重用,並不是他們的能力有多出眾,主要還是他們通過青詞表現出各自忠心的一面。
在這個嘉靖朝,聖上要的並不是能臣和賢臣,而是一些有能力的忠臣。不論誰想要上位,單憑能力還遠遠不夠,都得在“忠”字做文章。
隨著年紀的增長,嚴嵩知曉自身能力的下降,更是咬著這一個“忠”字不放。哪怕是休沐日,他亦是堅持陪伴在聖上的身邊。
三月的北京城,迎來了一個春光明媚的好天氣。
清晨的陽光灑在這座古城的屋頂和青磚街道上,一群黑色的燕子在半空中翱翔,很多富貴人家紛紛乘坐馬車到郊外踏青。
“走咯!”
身穿著淡紅色對襟儒裙的虎妞像模像樣地坐在馬車上,輕輕地將手中的鞭子揚起,打在前面棗紅大馬的屁股上,駕著馬車朝著城西的阜成門而去。
借著這一個休沐日,她亦是生起了另樣的心思,組織起這一次的踏青之行,決定帶著整天宅在家裡的哥哥到城外領略春光。
當然,最重要還是她有些厭倦了這座充滿墨香的古城,更喜歡充斥著鄉土氣味的山野風光。
跟著虎妞的後面還有一輛高大的馬車,馬車上端坐著一個十六、七歲的青春少女。
少女盤起一頭烏黑的秀發,斜插著一支珠花釵,一張精致的瓜子臉,眼珠子黑漆漆的,肌膚勝雪,身著一件淡藍色的長裙,裙裾上繡著紅梅,整個人透著一股青春的氣息。
縱使只有她一個人在車廂內,但仍然端端正正地坐立於車中,眼睛保持著平視,顯得儀靜體閑,淡雅處多了幾分出塵氣質,一副大家閨秀的完美形象。
只是她的兩頰暈紅,那雙白皙的小手緊緊地抓著一方繡著“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的手帕,整個人顯得有幾分緊張。
受到虎妞的邀約,吳秋雨今天跟隨著虎妞一起到西城外踏青,而她母親並沒有跟隨。一想到那個未來的夫君就坐在前面的馬車上,她就忍不住感到一陣緊張。
從立下婚約開始,她便知道自己一生要跟這個男人度過。而這些年,她亦是做好了準備,準備成為這個男人的妻子,規劃著婚後的種種生活。
只是當這種生活來臨的時候,她卻又感到了陣陣的不安,不敢擁有太多的期望。特別這麽多年過去了,卻不知道那個男人如何看她,喜不喜歡她現在這個樣子。
而今天,算是她跟他比較“單獨”的一次會面,讓她既是期待又是惶恐不安,甚至一度想著找個借口不參加這次踏青之行。
在吳秋雨的胡思亂想中,車隊緩緩地朝著阜成門而去,很快就出了西城門。呈現在眾人眼中的,卻是一片開闊地。
由於已經三月,很多農夫牽著耕牛在田間進行勞作,那一面面方形的農田宛如一面面大大小小的鏡子般,顯現著一副春耕的美景。
身穿士子衣服的林然端坐在馬車上,臉上顯得古井無波,揪起車簾看著這幫在田間勞作的百姓。當下他是順天府丞,對這片土地擁有著管轄權,固而亦是很關心著城外的情況。
靈海三月春,
萬裡無片雲。
耕田老黃牛,
無視過路人。
……
林然看著車窗外的春耕景象,腦海卻浮起了如此的詩句。只是看著農夫的衣著,看著時不時出現的莊子,眼睛卻閃過一抹憂愁。
這城西屬於宛平縣地界, 治下可謂是平疇沃野,是一處適合於耕作的好地方。但這些田地資源給官家霸佔了,百姓所擁有田產佔比很少。
以皇莊和賜田賞地為例,這裡便將全縣一半以上的好田地佔了去,縣中的老百姓淪為皇莊或勳貴的佃農,世世代代為皇家或朱家人耕作。
除此之外,一些勳貴還隱匿莊田。嘉靖三十九年五月,當今聖上派遣禦史沈陽、戶部郎中張大化清理畿內莊田,清出隱冒莊田之數為二千五百二十九余頃。
統治上層對土地的貪婪,以及他們千方百計地避稅,這已經成為大明的一大頑疾。試想一下,京城之地都尚且如此,地方無疑更是嚴重。
“哥,到了!”
虎妞所選的地方是在一處湖泊的旁邊,卻沒有林然那麽多的想法。她將馬勒住後,扭頭提醒了一句,便跳下了馬車,已然是陶醉在郊外的風光之中。
這裡的地面鑽出了嫩綠的青草,有些地方還開了不知名的小花,河邊的柳樹長出了新枝,湖中有幾隻水鳥在嬉戲,一切都顯得是春意盎然。
林然從馬車上下來,看到這番美景,發現到城外走走還真不失為一件有趣的事。突然若有所感,扭頭望向不遠處的馬車,卻見一個美人兒從馬車下來,一時間竟然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