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臣與賢臣開創太平盛世,到了本朝,已然是行不通了。
對自私自利的嘉靖而言,要的從來都不是所謂治國的賢臣,只要像嚴嵩、徐階和袁煒這種能夠聽話且能分憂的臣子即可。
反觀吳山,為官二十多年以來,素有剛正、清廉的好名聲,且保持著很高的官德,無疑算是上是半個賢臣。
只是事實早已經證明,嘉靖並不是一個明君,他的眼裡根本沒有天下和百姓,吳山這個半個賢臣可謂是生不逢時了。
林晧然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很殘忍地詢問道:“老師,你可曾想過,以著聖上的秉性,聖上恐怕一直都不會用你?”
“我知道!”吳山輕輕一歎,眼睛有些哀傷地答道。
這二十多年來,他一直在京中為官,又如何看不透這個皇帝的秉性呢?不過他有著他的堅持,斷然不會為了爭奪權力,從而踏上嚴嵩這種佞臣的路子。
林晧然的眉頭微微蹙起,顯得疑惑地追問道:“你這麽多年的潛心苦學,若是最終不能展一所長,真的會甘心嗎?”
吳山是正統的詞臣出身,從翰林院到禮部,走的是儲相路線。只是儲相不能成為真正的“相”,那他這二十多年的學問真的枉費了。
“若真的如此,那便是天意使然,為師無怨無悔!”吳山的眼睛閃過一抹堅毅,顯得異常執著地說道。
林晧然看著他的神態,聽著他的語氣,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認認真真地施予一禮。
不管吳山是不是迂腐,但他無疑值得尊敬的。明知道嘉靖不是明君,明知道只有討好嘉靖才能換得權力,但他還是堅持做一個有益於百姓的賢臣。
雖明君不在,但賢臣卻在!
他在等候,哪怕是遙遙無期,但吳山一直站在這裡。
篤篤……
正是這時,書房的門響了幾下,卻見管家推門進來,說晚飯已經準備妥當了。
不經覺間,夜幕降臨,整個北京城亮起了盞盞燈光。
吳家只有三口人,按說可以圍成一桌用餐。只是林晧然還沒有跟吳秋雨成親,故而林晧然跟吳山師徒一桌,而吳母和吳秋雨則在偏廳吃飯。
“若愚,這是師娘燉的雞湯,你得多喝一些!”
吳母領著下人端著雞湯上來,對林晧然這個出色的未來女婿顯得很滿意的樣子,很是熱情地指著那一道熬乳白的雞湯道。
“多謝師娘,我一定會多喝的!”林晧然連忙從座位上站起來,顯得恭恭敬敬地施禮道。
吳母卻是輕睥一眼,顯得嗔怒地道:“還叫師娘呢?”
林晧然經過官場的磨練,早已經能夠對著別人說謊而面不改色,但面對著這位熱情的師娘打趣,臉卻不由得羞紅起來。
“怎麽比我家秋雨還害羞呢!”吳母顯得一副直腸子地說了一句,那雙美目同時睥向了偏門處。
在那偏門處,有一個倩影閃著離開,空氣殘余著一抹芳香。而下一秒,一個少女坐在偏廳的桌前,心裡砰砰地亂跳,那張俏臉宛如紅蘋果般。
吳山卻不是一個喜歡開玩笑的性格,那張剛直的臉微微地斂起,顯得冷冰冰地說了一句道:“你回去吃飯吧!”
“怎麽了?我跟女婿說幾句,礙著你了啊?”吳母跟著傳統的大家閨秀似乎有所不同,對吳山顯然沒有過於畏懼的樣子。
吳山的眉頭微微蹙起,卻不知是因為吳母的放肆,還是這一聲“女婿”的稱呼引起他的不滿。
“菜上齊了,妾身告退!”
吳母卻不是真的要跟吳山對著乾,更多是要爭得一點顏面和自尊,看著最後一道菜送上來,當即規規矩矩地朝著吳山施禮告退。
眨眼間,剩下這一對師徒或翁婿。
林晧然深知吳山有“食不言,寢不言”的行事準則,看著吳山規規矩矩地用餐,仿佛扒幾顆飯粒都精準算過一般,不由得相形見絀。
跟著這麽一位古板的老師吃飯,對著習慣跟著虎妞爭食的林晧然而言,無疑是一種小小的折磨。
好不容易吃完飯,二人到客廳用茶。
林晧然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訴苦地道:“老師,嚴世蕃前天晚上找到弟子!”
“他找你,想要拉攏你嗎?”吳山握著茶壺輕撥著滾燙的茶水,先是微微一愣,旋即追問道。
林晧然的臉上露出苦笑,這嚴世蕃還真不按常理出牌,便是搖頭道:“不是!他看上了聯合作坊,索要聯合作坊的五成股份。”
“那你打算怎麽做?”吳山停下手上撥茶的動作,緊蹙著眉頭反問道。
林晧然顯得沮喪地道:“還能怎麽做!人家嚴家勢大,恐怕只能是妥協了!不過嚴世蕃這番舉動,不給我面子亦就罷了,同樣不給老師您的面子呢!”
“別在這裡小題大做!”吳山將茶盞送到嘴邊,顯得淡定地輕呷了一口道。
林晧然聽著這個答案,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知道吳山是一個處事冷靜的人,斷然不然因為這一點事就會暴跳如雷,然後抱著青銅寶劍入宮。
吳山將茶盞放下,輕輕一歎,便是突然開口說道:“這個休沐日,我跟郭質夫有約,你若是沒事的話,便過來一起見見他吧!”
“學生一定到!”林晧然眼睛微亮,當即進行施禮道。
現任的吏部尚書正是郭樸郭質夫,跟著他老師吳山是同年,二人的關系素來不錯。若是能夠得到郭樸的大力支持,那就不需要過於忌憚嚴世蕃了。
大明的朝廷主要是通過人事權製衡地方,一旦這份人事權不為嚴世藩所用,那嚴世蕃就沒有能力調整廣東巡海道副使和廣東市舶司提舉等職位,屆時自然無力打擊聯合作坊。
喝過茶後, 卻是有幾個官員來訪。
今天是京察大年,地方的官吏紛紛赴京。吳山作為六部尚書之一,加上他擔任過吏部左侍郎,自然有很多赴京的官員前來拜見。
林晧然看著時間亦差不多了,便是選擇告辭。在走出了吳府大門的時候,外面已經漆黑一片,隻早這個胡同顯得很熱鬧。
經過徐府,徐階已然是在家裡,卻見一大幫官員攜禮在這裡等候著接見。誰都不是傻子,似乎都能看到了朝堂的大勢,徐階取代老邁的嚴嵩似乎是早晚之事。
馬車上了西直門大街,借著懸掛在馬車前面的燈籠,朝著北邊徐徐而去。
坐在馬車裡面的林晧然眉頭緊鎖,這本是高高興興而來,但卻是敗興而歸。
由於吳山的執念,他先前的計劃徹底落空,吳山入閣仍然是遙遙無期。而擺在他面前的,不僅是如何將吳山推舉入閣,還有就是這把青銅寶劍該由誰來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