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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禍害》第一千六百七十九章 鄉試新規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這個時代的節日氣氛很濃,特別對於身處“異鄉”的官員而言,都格外重視中秋節,甚至是比春節還要隆重。

  隨著夜幕降臨,城北鼓樓的大燈會如期舉行,而城南官員的府邸同樣是燈火璀璨,整個北京城的上千座宅子描繪出一副大平盛世的景象。

  坐落在小時雍坊的吳府同樣如此,門前掛起了喜慶的大紅燈籠,裡面卻是燈火通明,顯得比以往更要熱鬧幾分。

  不論是在京城的吳華壽一家,還是作為女婿的林晧然,亦或者是吳家的其他親戚,卻是紛紛湧向了吳府。

  一輪圓月高懸於空,一縷縷潔白的月色如水銀瀉地,整個後院宛如白晝般,將這裡的景致照拂得一清二楚。

  在涼亭之中,暴露在月色之下的那個石桌,桌面的月餅、果盤、蜜餞和茶水一應俱全。

  吳山跟林晧然相對而坐,吳華壽露了一面便是主動離開。他終究是一介商人,剛剛已經跟吳山敘了舊,卻是不好繼續打擾這對翁婿談論事情。

  最近的朝局還算穩定,各方都顯得比較克制。

  哪怕是最不安分的楊博,在得知關外突然蠢蠢欲動的蒙古騎兵,已然是將精力放在加固防守的軍務上。

  至於徐黨和浙黨,雖然兩方有一些小摩擦,但卻還算是克制,主要還是體現在地方督撫或鹽政體系的官職的爭奪上。

  吳山顯得有模有樣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卻是突然開口念道:“村後有山,四時長青;村邊有竹,百節添枝;村前有河,寒暑不枯;村得明君,千秋之主嘉靖!”

  林晧然經過這麽多年的官場磨練,但聽到這一番顯得露骨的話語之時,老臉亦是不由得微微一紅。

  這番話便是昔日他中得狀元之時,面對嘉靖詢問鄉土的作答,將長林村顯得生動又不失奉承地應答出來。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他亦是從昔日那個小小的熱血士子,經過這麽多年的摸爬滾打,成為這個王朝的位高權重的禮部左侍郎。

  吳山卻是沒有笑話林晧然的意思,卻是一本正經地道:“當年初聽你這番言論,覺得你這個人過於狡猾,心裡其實是不喜的。只是後面細細一品,卻發現你能如此簡練地概括出家鄉的風貌,心裡定然心懷鄉土,人應該不會太差!”

  說到這裡,他抬頭瞥了林晧然一眼,而林晧然卻是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如果他當初選擇抱徐階的大腿,怕是不會是如今的自己了。

  吳山端詳茶杯上的青花蓮圖紋,又是抬起頭望著林晧然詢問道:“若愚,你現在可想回家鄉看上一看?”

  林晧然對吳山並沒有太多的提防之心,便是老實地回答道:“小婿偶爾會夢到家鄉,心裡其實是想回去看看的,不過亦清楚是回不去的!”

  且不說石城跟京城有萬裡之遙,現在他已經是貴為禮部左侍郎,還從來沒想到他這個級別的官員會造假回家探親的。

  禮部算是六部中最清閑的衙門,但其實要處理的事務同樣是千頭萬緒,不說三年一次的秋闈和春闈,哪怕平日的慶典和祭典亦是層出不窮。

  林晧然現在想要回石城,要麽是被朝廷罷官免職,要麽是他“告老還鄉”,但不管哪一個都不算是好結果。

  “是的,你想要回去一趟怕是難了!”吳山將青花蓮圖紋的茶杯放下,顯得頗有感觸地道:“我嘉靖十四年中得探花,那年三十五歲,亦是那一年告假回鄉一趟。至今已經將近三十載,卻是沒有再能回去,一直都在京城為官!人人都羨慕做官好,卻不知咱們的心裡亦是苦啊!”

  這個苦字顯得是言真意切,並沒有絲毫作偽的味道。

  林晧然知道這個便宜嶽父對權勢沒有過於執著,起碼比嚴嵩和徐階要淡泊很多,卻是苦澀地總結道:“人在官場,身不由己!”

  “人在官場,身不由己,這話精辟入理!”吳山讚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吃掉一個蜜餞,這才接著說道:“我的家鄉前面亦有一條小河,老夫還記得每年暴雨之時,總會將那條木橋給淹了!”

  “我村子前面那一座是拱橋,倒不會給大水淹掉,不過每次犯大水都會淹掉稻田!虎妞倒是很喜歡這種天氣,因為會有很多魚跑到稻田裡,侍水退後能夠在田裡摸魚!”林晧然的思緒亦是回到了長林村,陪著吳山一起吃蜜餞微笑著道。

  吳山發現林晧然談到妹妹便顯得格外有精神,卻是不動聲色地道:“聽說你當年頗為落魄,一度上山砍柴謀生?”

  “是的,生活所迫!昔日我跟妹妹相依為命,過了一些苦日子,亦算是感受到平常百姓的貧苦了!”林晧然回憶起那段日子,顯得頗有感觸地道。

  吳山重新端起青花蓮圖紋的茶杯,卻是話鋒一轉地道:“你這一路走來不容易,不過你亦是老大不小,得要好好替你們林家想一想了!”

  “我們林家?”林晧然的眉頭當即蹙起,顯得困惑地抬起頭道。

  吳山喝了一口茶水,對著林晧然一本正經地強調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林晧然十七歲就高中狀元入仕為官,現在更是貴為禮部左侍郎,又贏得了極大的官聲,可謂是人生的大贏家。

  只是以這個時代的衡量標準,林晧然卻是有一個令人詬病的地方:他至今都還沒有子嗣。

  如果這種事情放在後世,一個沒有兒女的二十三周歲年輕人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在當今的大明已經是格格不入了,更是一種不孝的體現。

  特別以他現在的官職已經可以封妻萌子,但奈何由於沒有子嗣,令到他白白浪費了這一份隆恩。

  “我會努力的!”林晧然伸手摸了摸鼻子,顯得尷尬地回應道。

  吳山顯得早有準備般,從寬大的袖口取出一份藥方道:“這是從李太醫那裡要來的方子,你且拿服用吧!”

  林晧然是打心底拒絕這個事情,只是面對著這位嶽父兼老師,隻好是硬著頭皮接過藥言並敷衍地答應下來。

  事情讓他有點始料不及,前世被人催婚,到了今世卻是給人催生了。

  其實亦不是他不想生,而是他始終覺得這個事情不用著急,亦不知道怎麽回事吳秋雨和花映容總是懷不上。

  只是這個時代的醫學不夠發達,他亦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犯了不育之症,還是僅僅是還沒有懷上而已。

  吳山以為林晧然是害怕,便是進行寬慰道:“你其實不須過於緊張,嚴閣是三十三才得子,嚴世蕃也是三十三才生了嚴紹慶,你現在還算年輕!”說到這裡似乎又覺得不妥,便又是補充道:“當然,這個事情亦是不能繼續耽擱,沒有子嗣是最大的不孝!”

  其實他不想談論這個事情,只是林晧然的父母已經不在,加上他夫人整個吹枕邊風,故而是不得已親自出馬。

  “小婿謹尊教誨!”林晧然垂頭受教道。

  吳山輕輕地點頭,卻是不再談論這個事情,而是談論起即將到來的順天鄉試。

  林晧然在改革宗藩體系受挫之後,仍然沒有安分下來,卻是對順天鄉試進行了改製。不僅體現在鄉試主考官的選人標準上,而且還表現在錄取的生源改革上。

  自宋朝起,國子監的監生便開始活躍在歷史舞台,亦是朝廷官員的一個重要搖籃。

  明朝國子監創於明太祖初定金陵之時,即改應天府學為國子學,後朱元璋建都於南京,重建校舍於雞鳴山下,改學為監,故稱國子監。

  明代監生分為四類:舉監、貢監、蔭監、例監。

  舉監,是指參加京師會試落選舉人,複由翰林院擇優送入國子監學習者。

  貢監,是以人才貢獻入監之意。洪武初規定,凡天下府州縣各學,每年貢舉一名到國子監學習。後來名額略有變更,但因貢舉學生的標準徒具虛名,致使僅以食廩膳年久者為先,往往是一些年長而無學識的人入監學習,所以監生成績差劣。至孝宗時期,又於各府州縣常貢之外,每三、五年再行選貢一名,通過考試把學行兼優、年輕有為者選貢入國子監學習。

  蔭監,是指三品官以上子弟或勳戚子弟入監讀書的學生。

  例監,是指因監生缺額或因國家有事,財用不足,平民納粟於官府後,特許其子弟入監學習者,故又稱民生。

  這些太多沒有經過童子試篩選的國子監監生,其資質亦是良莠不齊。這其中固然有天資聰穎的公子有匪,亦不乏一些愚笨之人,總體質量令人堪憂。

  從明代洪熙元年開始,鄉試采取分省確定錄取名額的方式進行,朝廷為了照顧一些特殊的群體,從明代采用編列字號的方式,給予這些群體以特殊的照顧。

  在順天鄉試的試卷中,有專門編有皿字號試卷,從而將北直隸和國子監的考生區分開來,而考官會從皿字號試卷錄取三十五個舉人。

  順天鄉試的錄取人數是一百三十五人,遠高於廣東的七十五人,但其中三十五的名額其實是留給國子監的監生。

  跟著“冒籍”有異曲同工之妙,各地生員對進入國子監是趨之若鶩,便是體現在他們參加兩京鄉試的優待上。

  亦是如此,國子監的與試者實質是國子監內部的一場考試。

  他們雖然跟著北直隸的生員一起在順天貢院同場考試,但錄取的標準線卻是截然不同,出現了一種不公平的科舉現象。

  不過事情總是有得便有失,通過國子監考取的舉人歷來被人所看輕,進入官途更會受到官員的排斥和打壓。

  只是這終究是一種不公平的科舉現象,卻是遭到天下士子的強烈反對,每一次大比之年兩京都會出現一些反對的聲音。

  其實北京這邊還好一些,南京士子的反對聲音會更加激烈,甚至每次大比之年都會聚到一起給朝廷寫請願書。

  在歷屆的鄉試競爭中,應天鄉試的競爭可以用慘烈來形容。

  由於處於大明的富庶之地,他們能夠參加鄉試的生員就已經高於偏離省份的舉人,自然是能夠輕松將南京國子監絕大多數的監生踩在腳下。

  偏偏地,正是因為朝廷對國子監監生的這份優待,讓到很多水準在他們之下的監生反而中了舉,令到士子對取消這種特權的呼聲日益高漲。

  林晧然雖然經過宗藩條例的挫折,但還是想要為這個腐朽的王朝多做一些事。

  在看準高拱不在禮部之時,由禮部儀製司員外郎龍池中拋出提案,再做通李春芳的思想工作,最後直接將方案送到了內閣。

  方案到了內閣,徐階礙於他是南直隸人士的身份,卻是不好站出來反對,最後選擇交由次輔袁煒處置。

  袁煒雖然不涉及到他家鄉的利益,但卻是一個心高氣傲之人,對這種不公平的科舉現象亦是看不順眼,於是方案順利在內閣通過。

  嘉靖專心於修玄, 對於這種事情顯得一點都不上心,當即便是同意了這個提案,直接同意了這個改革的提案。

  得知他們監生的特權被剝奪,兩京的國子監監生自然是進行反對。只是跳出來反對的監生多是一些水準平平的人,加上他們還得面對兩京書生的阻撓,卻是無力改變這一個朝廷的新規。

  正是如此,這屆順天鄉試跟著以往有所不同,將國子監的特權免除,讓他們跟著順天府的考生進行同場競技。

  夜漸深,圓月高懸於空中。

  吳山最後進行叮囑道:“老夫知道你想要做事的心思,只是現在很多人其實都希望你栽大跟鬥,你只要做事卻難免會犯錯,你的師爺便是栽在這裡!現在我在朝堂還能照拂你一二,但我終究會退下去,你要學會韜光養晦,多學習徐華亭的為官之道!不過你將來相業有成,切不可忘了今日修齊治平的初衷,還得如你當下這般為民請命!”

  “小婿定不敢忘!”林晧然向吳山作長揖保證道。

  吳山有些困乏,便是起身離開。

  林晧然亦是沒有逗留,踏著月色離開了吳府。

  順天鄉試的時間安排在中秋後的八月二十日,如期在順天貢院中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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