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晝很長,金燦燦的夕陽落在這個後院之中。
林晧然白皙的臉被夕陽染紅,聽到吳山拋出這個問題,先是眼睛微微一瞪,旋即無奈地攤開雙手回應道:“嶽父大人,我跟那個張嶽認識嗎?你竟這般盤問於我?”
張嶽,嘉靖三十八年進士,浙江余姚人。初授行人,今為刑部給事中,跟著林晧然非同年、同鄉和師生,可謂是沒有任何瓜葛之人。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上個月還跟他還一起飲過酒吧?”吳山抬眼望著林晧然,當即進行揭穿道。
事情亦算是湊巧,林金元替女兒給他送東西過來,他當時想要叫林晧然過來,便隨口問了一句,林金元說林晧然跟刑科給事中張嶽一起喝酒。
正是昔日這不經意的一句問話,讓到他得知楊博被彈劾的消息之時,當即便聯想了到林晧然。他猜測是林晧然慫恿張嶽上疏彈劾兵部,矛頭指向現任兵部尚書楊博。
林晧然苦澀一笑,便是進行解釋道:“張嶽先前因宗藩的問題找過小婿,雖然小婿跟他喝酒進行交流,但我跟他遠遠還沒有那麽深的交情!”
經過推動大明開海和整頓鹽政所取得的成果,加上他已經官居禮部左侍郎,令到他悄然成為了改革派的代表人物。
張嶽亦是被林晧然吸引而來,向林晧然請教宗藩祿米的問題。當時林晧然自是不能預料到張嶽會彈劾楊博,便邀請他一起飲酒,一起探討宗藩祿米的問題和看法。
只是這一頓酒菜的關系,林晧然遠遠沒達到將張嶽收為己用的地步,更不可能指使張嶽上疏彈劾兵部尚書楊博。
張嶽的風評不錯,可以說是一個剛正不阿之人,因為他曾經含沙射影地指責徐階的講學會用富貴和功名去鼓勵士大夫。
正是如此,張嶽這一次的彈劾應該是屬於其個人行為,是他看不慣楊博對兵部的操控,是盡一個科道言官的職責。
“此事真的跟你無關?”吳山抬頭看著林晧然的樣子不像是撒謊,便是認真地進行求證道。
林晧然接過管家送來的茶盞,在對面坐下並敞開心扉地道:“雖然我看不慣楊博將兵部當成自家後院,甚至希望大明北邊的軍事戰略能夠由守轉攻,但我現在還不想跟楊博產生正面衝突,我亦沒有做好接替他位置的準備!”
“你竟然想要取代楊博的位置?”吳山心裡已然是相信了這個女婿不是幕後黑手,只是得知林晧然竟有此心思,卻是不由得苦笑地道。
年僅二十三歲就已經官拜禮部左侍郎,這個女婿竟然還不滿足的樣子,已然是要將目光放到兵部尚書的位置上。
林晧然用茶蓋子輕潑滾燙的茶水,顯得一本正經地回應道:“東南的倭寇遠渡重洋,根子終究是在東瀛,圖的還是大明的財物。各地的反賊哪怕像張璉之流,其倨險能逞一時之勇,但我大明兵強馬壯,注定不會成氣候。大明江山最大的威脅者,由始至終都是在北邊。現在大明采用防禦策略只能是權宜之策,但大明想要千秋永固,卻是還要保持一份征戰的實力,至少令到北邊無法出現一統的部落!”
他終究不是這個時代的人,目光不會僅僅局限於一個俺答,更不會局限此一時。他能夠看到整個北方地區的真面目,亦能看到這個地區的潛在威脅,這裡始終是大明的一個心腹大患。
大明實行的是以文製武的體制,北強南弱是一個既定的事實,只要出現一個強大部落統領北邊諸多部落,那麽便對大明的政權產生極大的威脅。
最有效的解決方式,並不是修建長城進行防禦,亦不是什麽隆慶和議,而是大明現在便著手推進火器的發展,加強北邊軍隊的實力。
只有大明保持足夠的實力,有能力對試圖一統北方的部落進行精準打擊,這樣打消北邊遊牧民族入主中原的野心,進而維持大明的國家和平。
正是如此,他渴望改變大明北邊甘於防守的現狀,進而改變大明對北方的軍事戰略。
“當今聖上專心於玄修,現在最希望北京城安定,不會讓你如此胡來的!”吳山心知林晧然考慮得沒錯,卻是輕輕地搖頭道。
昔日大明的財政還算雄厚之時,他的恩師夏言僅是提倡收復河套地區的策略,卻是遭到這位反覆無常的皇帝猜忌,從而成為大明立國至今第一位被斬首的首輔。
到了如今,大明邊軍的軍費可謂是一減再減,對蒙古人亦是徹底采用了防禦戰略,楊博亦是以擅於防守而遭到重用。
正是如此,哪怕林晧然再如何壯志凌雲,亦是改變不了大明目前防禦的軍事戰略。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便是輕輕地點頭道:“我知道現在很難改變這一點,不過這北邊始終是懸在我大明頭上的劍,總要有一個人去除掉它。哪怕現在做不了什麽,將來卻未必做不了!”
吳山的眼睛複雜地望著眼前的女婿,心裡不由得暗暗一歎。雖然這個女婿入仕僅僅六年,但所做的事情卻比當朝的所有官員都要多,而如今更是看得深遠,甚至比楊博更適合兵部尚書的位置。
吳山將茶盞端了起來,卻是突然說了一句道:“你惹上大麻煩了!”
“請嶽父明示!”林晧然聽到嶽父沒由頭地說了這麽一句話,先是疑惑不解地抬起來,旋即進行請教道。
吳山喝了一口茶水,這才無奈地透露道:“昔日皇上曾經下過一道口諭:言明佛郎機人若不退還滿加敕的土地,便不會召見於他們的使者!”
“竟有此一事?”林晧然的眉頭微微蹙起,意外地抬起頭道。
“秦鳴雷今日已經上疏了,因你推動皇上面見於加滿敕的使臣,彈劾你此舉是要置皇上於無信!”吳山輕輕地點了點頭,目光複雜地說道。
“這位雷狀元終於還是按捺不住了!”林晧然聽到秦鳴雷竟然在背後捅他一刀,臉上顯得陰沉地說道。
吳山將茶盞輕輕地放下,用教導的語氣望著林晧然道:“這個朝堂便是如此,只要你稍有出錯之處,便會有人跳出來置你於死地!”
吳山的仕途看似順暢,從嘉靖十四年的探花郎走到吏部尚書的高位,但終究是身處朝堂,其中同樣經歷了諸多的風險。
不說昔日跟袁煒的日食之爭,當年差點就隨老師夏言下獄,情形十分的凶險。正是那一次,他不僅修身養性,做事顯得十分的謹慎。
正是這時,吳母領著吳秋雨過來道:“飯已經做好了!”
“嶽父大人,小婿想要前去一趟高新政的府邸,不能陪你用飯了!”林晧然從座位站了起來,顯得恭敬地拱手道。
吳山輕輕地點頭道:“你去吧!”
林晧然對著吳母又是施予一禮,跟著吳秋雨交換一個眼色,便是匆匆離開。
夜幕降臨,教坊司門前已經是車水馬龍,這裡顯得燈火通明,裡面傳出了陣陣的歡聲笑語。
“喝!喝!”
在後面的某個庭院的正房中,秦鳴雷正坐在主位上,對著同桌的幾個官員舉著酒杯吆喝著飲酒道。
由於得到的狀元位不正,令到他難免被詞臣所疏遠,故而跟很多潛學的詞臣不同,更喜歡流連於這煙花之地。
這是一個小型的浙江老鄉聚會,大家已經知道了秦鳴雷彈劾林晧然的事情,對著秦鳴雷有了更濃的巴結之意。
左副都禦史孫植將酒杯率先放下,對著滿臉紅光的秦鳴雷感慨地道:“秦兄,你此番出手,林若愚可謂是在劫難逃了!”
“不錯!”
“正是!”
“呵呵……插翅難飛了!”
……
在座的其他官員都是中低級官員,亦是紛紛點頭附和道。
吏部考功司郎中陸光祖亦是受到了邀請,這時則是含蓄地坐在旁邊喝酒,臉上始終保持著微笑。雖然他有別的想法,但只能做著一個合格的旁觀者,看著這幫江浙老鄉“幸災樂禍”。
秦鳴雷對今日彈劾的事情很是得意,便是放下酒杯侃侃而談地道:“此子在地方做了一點功績,仗著幾分的好運氣,方被皇上破格提升到禮部左侍郎的位置上。卻不曾想,此子不僅不替皇上分憂,竟然還想要置皇上於無信,本官只是做了天下臣子該做之事!”
“是!是!此子可惡至極,乃咎由自取也!”在場官員紛紛點頭認可,顯得同仇敵愾地道。
陸光祖心裡如同明鏡般,保持著微笑地看著這一幕。什麽替皇上分憂,什麽臣子該做之事,什麽林晧然要置皇上於無信,這通通都是借口。
秦鳴雷之所以盯上林晧然,想要置林晧然於死地,那是因為林晧然擋了他的道,他要謀奪林晧然禮部左侍郎的位置。
孫植卻是樂見其成,倒起酒壺往杯子倒酒道:“皇上得知此事必定是要龍顏大怒,以我對聖上的了解,恐怕不會問罪於林晧然,但必定將林晧然調往南京!”
這個罪名往重裡說是不忠,但往輕裡亦能是無心之失,而最大的可能不會問罪於林晧然,而是將林晧然平調到南京。
“呵呵……年僅二十三歲便要養老了!”有官員當即幸災樂禍地說道。
在場的官員亦是喜聞樂見,樂於看到林晧然倒大霉。不說前面多一個人,他們前面便多一份障礙,而他們亦不希望大明有如此年輕的禮部左侍郎。
不得不承認,林晧然確實是過於年輕和優秀了,若是任由著他如此成長,對各方勢力都不是什麽好事情。
“呵呵……林若愚此番必定受罰,秦大人怕是要取而代之了!”
“這個位置原本就是秦大人的,現在不過是物歸原主!”
“不錯,現在是物歸原主,這個位置原本就應該是秦大人的!”
……
在場官員都是想要巴結於秦鳴雷,便是紛紛提前進行祝賀道。
事實亦是如此,若不是憑空冒出一個林晧然,在原禮部左侍郎陳陛回家守孝之時,就應該由秦鳴雷進行接任。
“來,喝酒!”
秦鳴雷舉起重新滿上的酒杯,顯得十分得意地大聲道。
此次林晧然去職,他便理應接替林晧然的位置,成為新一任的禮部左侍郎。禮部右侍郎和禮部左侍郎看似都是平級,但兩者實則差距很大。
像林晧然能夠跳到吏部左侍郎,或者跳到六部尚書,甚至入閣拜相;反觀他這位禮部右侍郎,通常都是要經過禮部左侍郎的任職,而後才會進行平調或高升。
現在他取代林晧然的位置,前面進步的空間當即變得寬廣起來。憑著他的資歷,接下來很可能謀得尚書一職,甚至能夠入閣拜相。
雖然他這次在林晧然背後捅刀很不地道,甚至有損於他的名聲,但相對於收獲而言,一切已然都是值得的。
“我們敬秦大人!”
眾官員紛紛舉起酒杯,對著秦鳴雷進行祝賀道。
秦鳴雷是打心裡的高興,而眾官員亦是盡力巴結,令到這場酒席顯得很是熱鬧,甚至有人直接是醉倒在桌子前。
大家喝得很是開心, 直到宵禁時分這才戀戀不舍地散去。
秦鳴雷打算於夜宿教坊司,看到扶著自己人竟然是親兒子,頓時疑惑地詢問道:“你怎麽來這裡了,我不是不讓你再來教坊司嗎?”
“爹,孩兒這次是故意前來教坊司惡心於那小子,讓那小子知道我們秦家不是好惹的!”秦公子的消息亦是靈通,當即進行討好地道。
“好,很好!”秦鳴雷即刻聯想到臉色鐵青的林晧然,便是不再計較兒子出現在教坊司的事情,而是拍著兒子開心地道。
秦公子將秦鳴雷送到房間,看著老爹在床上睡得如同死豬般,亦是不給他爹安排女人,而是急不可奈地去找奉鑾給他安排最漂亮的女人。
只是興匆匆地走到院門之時,卻是突然眼前一黑,整個人便不省人事了。
這一夜,京城的官員和士子對著兵部尚書楊博和禮部左侍郎林晧然的麻煩事發表著看法,紛紛猜測著二人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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