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衙門的二門後面,有官員從門後探頭,亦有人借著梯子匍匐在屋頂,卻是偷偷地觀察著正院所發生的一切。
“正是你貪得無厭,明明家資億萬,卻仍行打劫民財之事!今本官不與你爭辯,朝廷自會有公論!”林潤憤怒地望了一眼嚴世蕃,然後拂袖離去。
嚴世蕃看著林潤離開的背景,臉上卻是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
他知道單憑一個小小的南京禦史是不可能敢動他嚴家,這個林潤哪怕不是徐府的走狗,怕亦是跟著徐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不過他還是有些不明白,徐階是嘉靖三十二年的主考官,而林潤卻是嘉靖三十五年的進士,林潤從知縣到言官很符合程序,二個人是怎麽勾搭到一起的呢?
“嚴……東樓公,請移步刑部大牢!”年輕的刑部主事看著林潤離開,面對著微微失神的嚴世蕃,上前顯得小心翼翼地道。
嚴世蕃輕瞥了一眼這個年輕的刑部主事,便是大步地朝著刑部大牢走過去,而那裡的牢頭早已經堆著滿臉的笑容等候在那裡。
牢頭是相對固定的職業,三年前嚴世蕃被關押在刑部大牢之時,便是這個牢頭負責看管,此時顯得恭恭敬敬地道:“小閣老,萬侍郎特意交代小的,已經將您的牢房收拾出來了!”
嚴世蕃對牢房還算滿意,在打量著牢房的環境後,便是對著恭敬有加的牢頭大手一揮道:“去,將黃光升叫到這裡來!”
當年他擔任工部左侍郎之時,黃光升出任過一段時間的工部右侍郎,對於這個才能平庸的小老頭亦是呼喊慣了。
“這……”牢頭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哪有剛進來的犯人便點名見尚書大人的,一時間卻不知該不該跑這趟腿,心裡擔心觸怒尚書大人而飯碗不保。
嚴世蕃的臉色一沉,當即寒聲地吐出一個字道:“去!”
牢頭被嚴世蕃的氣勢震到了,連忙點頭稱是,急忙前去將這個事情通稟刑部尚書黃光升。
雖然時別三載,但這位小閣老似乎還是一點都沒有改變。
刑部衙門,火房之中。
身穿二品緋紅官袍的黃光升居中而坐,兩旁分別坐著刑部左侍郎錢邦彥和刑部右侍郎萬虞愷,只是這裡的氣氛顯得壓抑。
嚴世蕃無疑是一個燙手的山芋,一邊是當朝位高權重的宰執,一邊則是昔日把柄朝政二十年的老首輔。
雖然現在徐階當政,嚴嵩現在已經失勢,但官場總歸還要講究一個情面。
嚴嵩的名聲哪怕再差,但他是因“溺愛惡子”的名頭下野,但離開之時是以首輔致仕,卻還要給予那位前首輔相當大的尊重。
特別在場的很多官員能夠爬到這個位置,卻是免不得當年多少受到嚴嵩的一點恩惠,亦是不好對嚴世蕃的事情不聞不問。
只是偏偏地,嚴世蕃被重新押回京城,事情怕是跟徐階又脫不了關系,這裡面透著那位大人物的一份意志。
面對著這個大難題,黃光升卻是做出一個決定道:“此事不是我們能夠插手的,咱們三個都不要見嚴世蕃了!”
“正堂大人,若是咱們不見東樓公,此舉是不是愧對老首輔啊?”刑部右侍郎萬虞愷聽到黃光升的決定,當即便提出異議道。
黃光升還沒有回話,刑部左侍郎錢邦彥便是扯著老嗓子道:“嚴世蕃不僅是逃軍,而且還涉嫌謀逆的重罪,咱們三人豈能再跟嚴世蕃往來?”
“錢大人,此言不妥,嚴世蕃是逃軍不假,但若說他謀逆,我江西人還出不得如此的亂臣賊子!”萬虞愷的臉色一正,當即進行反駁道。
錢邦彥可謂是人老成精,卻是禍水東流地道:“正堂大人是福建人,林潤亦是福建人,那你這是要說福建人汙蔑嚴世蕃不成?”
“我沒有這個意思,但我不信嚴世蕃會謀逆,老首輔更不可能對這等大逆不道之事視而不見!”萬虞愷顯得態度堅定,重申自己的觀點道。
“現在嚴世蕃是不是謀逆,此事誰說都不算!咱們刑部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嚴世蕃該如何處置,自然有上諭定奪!”黃光升進行製止,同時朝著西苑的方向拱手道。
錢邦彥已經年近七旬,卻是含沙射影地道:“咱們拿的是大明的俸祿,當的是大明的官,切不可因為私情而枉顧公理!”
萬虞愷知道錢邦彥出身於南直隸蘇州府,早已經成為徐黨中人,而黃光升跟著楊博和徐階走得極近。雖然他心知嚴世蕃的處境不妙,但亦是感到一陣有心無力,知道嚴世蕃此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董侍郎到了!”
正是這時,一個衙差匆匆跑進來匯報道。
黃光升三人聽到是董份竟然來到了刑部衙門,不說刑部左侍郎錢邦彥和刑部右侍郎萬虞愷,哪怕刑部尚書黃光升亦是從座椅站了起來,急忙一起迎了出去。
別看黃光升比董份的官職高一級,但董份是地地道道的詞臣出身,早在嘉靖三十八年就已經加了工部尚書銜,現在更是輪值西苑的準閣老。
若是論身份和地位的話,董份實則已經是在黃光升之上,更別說吏部左侍郎的權柄其實是遠超於刑部尚書。
“人呢?”
黃光升等三人來到正院, 卻不見董份的蹤影,不由得疑惑地詢問道。
一個衙役指著右邊的刑部大牢,小心翼翼地匯報道:“董侍郎剛剛到刑部大牢了!”
三人聽到這話,卻不由得面面相覷。
卻是誰都沒有想到,嚴世蕃這才剛剛被押到京城,這位準閣老吏部左侍郎董份會第一時間趕了過來,且毫不避諱地探望嚴世蕃。
“此次怕是有好戲看了!”
萬虞愷抬眼望著刑部大牢的大門,心裡突然湧起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董份不知道是為了昔日的恩情,還是想要借助嚴黨的余勢,卻是堅定地站到了嚴世蕃的身後,選擇站到了徐階的對立面。
正是順天貢院大門緊閉之時,隨著嚴世蕃被押到京城,一場大風暴正在悄然地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