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晧然看到奏疏的時候,便是知道這是來自內閣的事情。
跟著喜歡專權的嚴嵩不同,徐階更願意將一些事務推到六部,美若其名是“政務還諸司”,但未嘗沒有踢皮球之嫌。
剛剛被徐階陰了一把,他心知此次能夠讓到戶部上下官員犯難的事,定然又是徐階給他送過來的“麻煩”。
林晧然將奏疏打開,已然是來自南京戶部禮部葛守禮的折子,上面已經有了內閣的票擬和皇上的批紅,卻是讓他們戶部進行堂議南戶所奏之事。
他現在已經是身處高位,自然是知曉振武營兵變的事情。他的前前前任戶部尚書馬坤,正是因這場振武營兵變而被削職為民,比僅是罷官的南京兵部尚書張鏊更慘。
有著前車之鑒在此,他自然要小心謹慎,更是要防著徐階的刁毒用心。只是對振武營兵變的事情,卻是不好評價。
將士的兵餉縮水和延發,這自然是一個不能提倡的事情,只是振武營將士竟然敢於將堂堂的戶部右侍郎黃懋官給裸屍示市,已然是犯下了國法。
如果戶部右侍郎黃懋官是大奸大惡的貪官則罷了,偏偏他亦是出於財政的考慮,結果竟然被如此的對待,朝廷已然是欠黃懋官一個交代。
最為重要的是,有南京官員感歎道:“武振營從此更加驕橫了”。
林晧然對南京那邊的情況不得而知,但振武營似乎是嘗到了十萬兩賞銀的甜頭,確實是多次公然索然好處,現在竟然提出一石米折銀八錢的要求,已然是不知收斂了。
林晧然在看過事情的前因後果,隱隱猜到馬森這些官員犯難的原因所在,卻是淡淡地詢問道:“諸位,可有定論?”
作為一個合理的管理者,自然不可能輕易地表態。不說這個事情很是棘手,哪怕心裡已經有了主意,那亦要多聽取部下的意見,這才會顯得對部下的尊重。
以十三司郎中為首的官員似乎不想要林晧然的這份尊重,面對著林晧然的這個問話,卻是紛紛低下了頭顱。
他們不是不想趁機表現一番,特別是楊富田、肖季年和蒙詔都能想幫林晧然分成,但實在是絞盡腦汁亦是沒能想到好的解決辦法。
如果戶部同意振武營的訴求,無疑被人視為戶部的軟弱,免不得振武營下次繼續以此相要挾。特別“一石折八錢”的口子一開,其他軍營亦是提出如此的要求,戶部到時又當如何?
只是他們戶部不同意振武營的訴求,振武營以此為契機再度在南京發起兵變,那麽責任怕會落到戶部身上,甚至會牽連到林晧然。
同意則會伏下更大的隱患,拒絕則可能要擔兵變的責任,這已然是兩難的選項。
林晧然發現徐階這個老貨用心真是歹毒,看著十三司郎中為首的官員紛紛低下了頭,卻是扭頭望向馬森詢問道:“馬侍郎,你對此事怎麽看?”
“正堂大人,此事進退兩難,實在是令下官很難取舍!”馬森面對著林晧然的詢問,卻是無奈地輕輕搖頭道。
他其實是有心想要拒絕的,只是他爬到這個位置亦是不容易。如果他現在提議拒絕,南京的振武營兵變,那麽他這位戶部左侍郎亦是到頭了。
以十三司郎中為首的官員聽到馬森這番話,亦是跟著附和地紛紛點頭。
林晧然看著眾官員都是如此,便是淡淡地說道:“既然你們都拿不定主意,那麽此事還是由本正堂做主吧!”
以十三司郎中為首的官員聽到林晧然這個決定,很多官員則是如釋重擔地拱手道:“一切聽憑正堂大人作主!”
楊富田、肖季年和蒙詔等官員則是擔憂地望向林晧然,不過他們知道縱使他們願意站出來幫林晧然擔責,他們的小肩膀亦是承擔不起這份責任。
在三百名官吏的目光中,坐在公堂上的林晧然則是拿起了筆,當即在那份奏疏上龍飛鳳舞地寫下了戶部的決議。
同意還是拒絕?
眾官吏都是只能仰視林晧然,自然是看不到林晧然所寫的那一行字。
林晧然對著肖季年點了點頭,肖季年心領神會地將奏疏傳遞給堂下坐著的戶部左侍郎馬森。
馬森對於自己不敢擔責的行為有些慚愧,只是打開奏疏後,臉上露出了震驚之色,然後眼睛複雜地望了林晧然一眼。
林晧然面對著馬森的目光,卻是微笑著詢問道:“馬侍郎,你對這個結論可有異議?”
眾官吏又是紛紛地望向馬森,馬森如同撥浪鼓般地搖頭,發現眾官吏都望著他,便是將那份奏疏直接交給了旁邊的福建司郎中。
福建司郎中是一個沉穩的官員,但這個時候亦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接過奏疏,而在翻開奏疏之時,他的臉上同樣是出現了震驚之色。
這個情況像是有傳染性般,從福建司郎中開始,十三位郎中在看過奏疏的內容,臉上幾乎都是出現了震驚之色。
咦?
雲南司主事海瑞站在官員最末,只是看著前面的異常以及那些上司臉上出現的震驚之色,心裡亦是不由得生起了疑惑。
對於這個事情的處理辦法,他其實早就提出了處理意見:拒絕振武營的無理要求,對兵糧折色之事一視同仁。
只是奈何他這個小小的雲南司主事職卑言輕,偏偏還是最不受待見的舉人出身,根本沒有人重視他的意見。他提出的建議不僅直接被無視,還被上官訓斥了一頓。
不過現在看著眾官員在傳閱著那份奏疏,心裡難免生起了好奇之心,亦想知道這位粵西同鄉在這短短的時間裡拿出了什麽樣的方案。
不說林晧然以史無前例的連中六元入仕,哪怕同是粵西老鄉這層關系,他亦是對林晧然這個人物多一些關注。
卻是不得不承認, 當年他以為“只要是想著為百姓做事,哪怕舉人亦是能夠有一番作為”,這個想法過於天真了。
當他好不容易打破舉人的天花板,升任正六品的雲南司主事的時候,這位比他晚幾年入仕的粵西老鄉已然成為高不可攀的戶部尚書。
只是隨著這陣子的相處,他亦是感受到這位粵西老鄉跟著很多上官不同,確實有一些能耐。對於戶部的事務,總是能夠處理得有條不紊,更是提出令他亦是感到震驚萬分的刁民冊。
如果他出任淳安知縣之時,有著這刁民冊在手,他倒看哪個大戶還敢逃稅和漏稅。
正當海瑞失神的時候,那份奏疏亦是傳到他的手裡。
海瑞看到傳遞之人臉上的震驚之色,心裡亦是更加好奇地打開奏疏,想知道這位粵西老鄉在這極短的時間裡做出的決定是拒絕還是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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