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計劃拉攏高拱一起組建新北黨,通過拉攏絕大多數的北方官員壯大自己,從而達到跟林黨分庭抗禮的局面。
只是現如今看來,這一切無疑都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
高拱打一開始就沒打算重返朝堂,甚至還假意“投敵”,從而瞅準時機朝著他們背後狠狠地捅了一刀。
這一次的政治醜聞簡直撕下了他們山西幫、徐階和宦官的遮羞布,通過邵芳這一個小人物,一舉將他們三者的關系直接公之於眾。
不管是他們山西幫跟宦官的親密關系,還是徐階和宦臣此次的政治交易,都將會被這個朝堂所不容,而他們無疑遭遇一場史無前例的危機。
早前林晧然讓劉傅山帶領刑部衙役到晉商會館抓人,他跟孟衝都猜測林晧然是被高拱的歸來搞得自亂陣亂,卻不知道這個事情其實是林晧然早有預謀。
假借一個聽似荒謬的理由,卻是將他、孟衝、邵芳和楊百石等人的關系直接坐實,為接下來的大清算埋下伏筆。
雨水不停地落下,正在肆虐著院落中的枯樹。
這一切的一切,無疑都在那位天縱之才的謀算之中,所有的人早已經在林晧然的掌握中而不自知。
哪有什麽高拱和林晧然的龍虎相爭,僅有他們向高拱授人以柄,進而被擅於謀算的林晧然狠狠地痛擊。
王崇古看著沒完沒了般的雨水,卻是暗自歎息一聲,這一次其實敗得一點都不冤,實在是對手太過於妖孽了。
事到如今,他知道僅憑現在的山西幫和徐黨想要扳倒妖孽般的林晧然,哪怕高拱真的選擇重返朝堂,恐怕亦是癡人說夢。
吱……
簽押房的房門被推開,一個親隨從外面匆匆地走了進來。
王崇古沒有望向來人,卻是淡淡地詢問道:“什麽事?”
“老爺,內閣剛剛派人過來,讓你即刻前往內閣一趟!”親隨的頭上滿是雨水,顯得恭敬地匯報道。
王崇古輕輕地點頭,只是眼睛望向被雨水打得光禿禿的枯木,卻是知道自己此行怕是凶多吉少了。
內閣不可能沒有緣由傳喚他一個小小的刑部右侍郎,而今突然間召見,必定是為了那天夜裡他跟邵芳、孟衝和楊百石等人同桌飲酒的事情。
若是在徐階執政時期,亦或者是楊博的權勢如日中天之時,這些其實都不算什麽事。
只是現在是林晧然的時代,而邵芳、孟衝和楊百石確實是意圖蠱惑皇上,那麽這個事情自然是另當別論了。
哪怕邵芳、孟衝和楊百石沒有咬出他,單是他們在如此敏感時期同桌吃飯,特別他跟孟衝同桌飲酒,這京城亦是不可能讓他繼續呆下去了。
冰冷的雨水還在繼續下,早已經將正院澆得濕轆轆的,出現了一灘灘的積水。
“老爺,小心!”親隨將轎子準備妥當,小心地給王崇古撐傘道。
王崇古抬頭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便是邁步朝著轎子走去。
晉商在發跡後,很快意識到官場有人的重要性,故而這上百年來亦是大力培養讀書人,亦是成功地培養了楊博、王國光、霍冀等高級官員。
只是他們的祖輩恐怕沒有想到,他們花費近百年的時間所做的事情,竟然會栽在一個妖孽人物手中。
在林晧然輪番攻擊和清洗下,楊博、王國光和霍冀先後被攆走,而今自己亦得步楊博等人的後塵,僅僅剩下外甥張四維還算有點希望。
不過張四維身上的晉商烙印太重,本身又是徐階的門生,已然很難成大氣候,甚至此次都難逃林晧然的魔爪。
正是如此,晉商的“朝中有人”百年大計可謂是夭折,今後山西官員想必崛起已然要給林晧然叩頭才有機會。
至於他們山西幫的根基晉商可以“慘烈”來形容,林晧然先是通過綱鹽法將晉商邊緣化,接著切斷了晉商和蒙古的走私線。
如果僅僅是財路阻塞則罷了,林晧然對於走私的晉商並沒有心慈手軟,對於參與走私的晉商是洗清了一輪又一輪。
林晧然就像是一把無情的鐮刀,從最外圍的走私人員錢三多等人開始,再到核心的走私人員范千山等人,通通都被林晧然直接哢嚓掉腦袋。
經過一輪又一輪的屠殺,特別是林晧然還對走私商人給出高額的懸賞,加上邊軍絕大多數將領都忠於林晧然,致使走私的晉商簡直被斬得一個不剩。
如果將這些因走私而被斬殺的晉商堆在一起,他們的鮮血恐怕是血流成河,而屍體更是堆積如山。
只是現在似乎還沒有完結,楊百石等僅剩的晉商此次試圖收賣內宦干涉朝政,自然還是難逃被哢嚓的命運。
幾滴雨水落到了王崇古的臉上,王崇古感受到了這場雨水的寒意,亦是感到那位大人物的強大以及自己的渺小。
“起轎!”親隨看到王崇谷在轎中坐下,當即便是吆喝一聲,然後領著轎子朝著紫禁城的方向而去。
紫禁城,乾清宮門前。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此次鼓動高拱複起的太監不僅是孟衝一人,滕祥和崔敏等人都參與其中,卻是被隆慶召了過來,而他們則選擇頂著雨水跪在外面不斷地求饒道。
隆慶是一個好糊弄的皇上不假,只是誰都不會接受被人愚弄的事實,故而他們這些人無疑是凶多吉少。
殿中的檀香嫋嫋而起,空氣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芳香。
身穿龍袍的隆慶坐在案前,今日難得有點皇上的模樣,卻是破天荒般將五位閣老召到了這裡商討政事。
隆慶盡管沒有嘉靖那般暴躁和凶狠,但想著自己竟然是被人如此利用,心裡還是感到十分的憤慨。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他心裡卻是十分清楚。若不是身旁的太監滕祥和孟衝等人鼓動,他根本不會想起高拱,更不會生起下旨召回高拱的念頭。
正是如此,在將高拱的奏疏送到內閣後,他心裡還是久久無法平靜,遂將李春芳等閣臣都召了過來。
隆慶亦是不拐彎抹角,對著面前的五位閣臣直接詢問道:“諸位愛卿,不知你怎麽看待高師傅的那份奏疏呢?”
官場有著很嚴格的尊卑制度,盡管這個問題是針對在場的五個人,但通常都是要李春芳率先開口,除非李春芳亦是沒有主意。
“皇上,高閣老雖然在奏疏中言之鑿鑿,但事涉前任首輔,臣以為應當先行核實清楚再論罪!”李春芳猶豫了一下,當即便是認真地表達觀點地道。
站在旁邊的郭樸眉頭微蹙,當即便是反駁道:“此事調查不過是浪費時間!我跟高肅卿相交幾十年,深知其為人如何,斷然不會做出誣告徐階之事!”
“郭閣老,此事並不是信與不信的問題,而是這個事情茲事休大,還是要先行查核清楚為妥!”李春芳扭頭望向郭樸,顯得滿臉真摯地解釋道。
倒不是他要庇護徐階,而是這個事情確實不能聽取高拱的一面之詞,而是應該求證高拱所說事情的真偽。
只有經過仔細的調查,那麽處罰起來才會有說服力,而是是僅憑高拱的一面之詞便將徐階嚴懲了。
郭樸的臉色顯得不好看,不過他亦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卻是知道不能如此武斷,最好的做法還是要按李春芳的方法來處理。
“皇上,高閣老奏疏中的中間人邵芳現在已經關在刑部大牢中,而事涉的宦官之一孟衝跟邵芳亦是有往來,臣以為此事只要調查邵芳是否收賣孟衝替高閣老復出即可!至於證實高閣老是不是誣告,徐閣老是不是為掩蓋徐瑛的罪行而勾成內官,臣以為可以從邵芳和孟衝入手調查,亦或者乾脆不再深究此事!”林晧然看到事情出了爭議,亦是表達自己的觀點道。
咦?
陳以勤發現林晧然似乎不打算對徐階落井下石,甚至還有對徐階網開一面的意思,不由得疑惑地望了一眼林晧然。
張居正思索片刻,便是表達看法道:“皇上,臣以為李閣老和林閣老所言有理,當先行核查清楚此事!”
隆慶的眉頭微微蹙起,出於對高拱的絕對信任,故而跟郭樸的觀點比較一致,但還是輕輕地點頭道:“若是此事要進行核查,卻不知交給何人合適呢?”
李春芳的眉頭不由得微微蹙起,心裡並沒有合適的人選,不由得扭頭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注意到李春芳求助性的眼神,當即便是進行提議道:“皇上,此事波及前任首輔和高閣老,故而刑部尚書不足令人信服,調查未免亦會畏手畏腳,臣以為可由陳閣老和張閣老一起負責調查此事!”
咦?
張居正的眼睛微微一瞪,卻是沒想到林晧然會舉薦自己負責調查這個案子,不由得疑惑地扭頭望向林晧然。
陳以勤和張居正都是隆慶的老師,隆慶對這兩位老師亦是信任,當即便是輕輕地點頭道:“好,那此事便有勞陳師傅和張師傅了!”
“臣領旨!”陳以勤和張居正相視一眼,當即便恭敬地接旨道。
事情商討完畢,林晧然卻是突然又開口道:“皇上,臣聽聞有人中傷臣包庇門生陳吾德而忤逆於皇上,還請皇上勿聽信小人之言。國有國法,陳吾德之舉實盡其職,而刑部亦是依大明律而論斷,此番恕陳吾德無罪並非臣包庇,而是刑部依大明國法而決。故而此事並無陰謀,臣對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鑒,還請皇上明察!”
“皇上,此事臣亦可為證,陳吾德有輕言冒犯,但此乃太祖賦予科道之權責!懲罰陳吾德事小,阻塞言路事大,還請皇上三思!”郭樸望了一眼林晧然,亦是站出來聲援道。
隆慶看著陳以勤亦想要進言,當即便是大手一揮地道:“此事朕已知曉,確實是朕錯信小人之言,恕陳吾德無罪!”
倒不是他突然變得大度,而是知道這個事情自己根本不佔理。特別出了這場政治醜聞後,讓他亦是意識到自己的過錯,自然是不好再追究陳吾德了。
“臣等告退,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李春芳等人看到事情已經完畢,當即便是恭恭敬敬地施禮道。
阿啾……
在李春芳等人出來的時候,卻看到滕祥等人還跪在雨中,而崔敏忍不住寒意打了一個重重地噴嚏。
自作孽不可活,哪怕隆慶肯饒過他們,百官亦不可能寬恕他們,他們注定是要從摔到宦官的最底層。
刑部大牢,大獄中。
楊百石等人被抓進來已經有數日,自持有刑部右侍郎王崇古照拂,加上錢銀打點,在這裡同樣是吃香喝辣的。
幾個人圍桌而坐,楊百石美美地吃著一個肘子,對著面帶愁容的邵芳許諾道:“邵大俠,你放一百個心好了,孟衝很快就會救我們出去!”
“我們每年給那幫太監送去那麽多錢, 幾十年前就開始投資他們,這點小事情他們必然不敢袖手旁觀的!”另一個吃得滿嘴是油的晉商亦是樂觀地說道。
邵芳知道自己的身份敏感,更是整個事件的關鍵性人物,臉上勉強地露出笑容道:“但願如此吧!”
正說話間,牢房的大門被打開。
楊百石聽狀,當即便放下肘子站出來道:“陳捕頭,我早說你們刑部關不住老子,前面帶路吧!”
“楊百石,放嚴肅點!呆會見了陳閣老和張閣老,若還是這副模樣,當心要被推上斷頭台!”陳捕頭一改這些天的笑臉,卻是惡狠狠地道。
“陳閣老和張閣老?”邵芳聽到這話,頓時驚訝地瞪起了眼睛喃喃道。
楊百石亦是意識到事情不對勁,當即便是求證道:“陳捕頭,你不是要放我們出去?”
“楊百石,你想得倒美!現在你們的案子由陳閣老和張閣老一起審理,當真是捅破天而不自知,隨我到刑部公堂吧!”陳捕頭輕蔑地望了一眼楊百石,便是進行解釋道。
說著,便讓獄卒給幾人上了鐐銬,將他們押往刑部公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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