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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禍害》第二千二百九十六章 後塵
十月的京城已經是秋天時節,城內的街道多了很多泛黃的枯葉,文淵閣前的幾棵樹亦是變得黃颯颯的。

在最中央那個房間的議事廳中,五位閣老齊聚一堂,正在商議著朝中大事。

“如今地方已多訴求,咱們不妨姑且一試,看看成效再定奪,何如?”郭樸手中端著冒著熱氣的茶盞,發表自己的看法道。

李春芳自知郭樸的資歷比自己深厚,只是這個事情不便急於表態,便是扭頭望向末座的陳以勤和張居正。

陳以勤的資歷比張居正要強,便是率先開口地道:“早前刁民冊提出之時,朝廷反對聲音極大,只是如今推廣開來,效果顯而易見!今松江、福州、登州等地竟然紛紛上疏請設港開海或設立市舶司對接海外,老夫以為可以擇幾處一試,觀其成效再行定奪!”

“我亦讚成先行試點,觀其成效再定奪!”張居正發現李春芳又是望向自己,當即便主動進行表態道。

雖然他已經入閣一年,只是仍舊處於內閣的最後一位,加上資歷比較淺,在內閣的話語權並不大。

在很多時候,他往往只能被動地表示讚同,而想要發表自己政治主張或阻止某個事情卻幾乎不可能。

李春芳看到陳以勤和張居正都沒有反對,心裡亦是有了決斷,便抬頭望向旁邊的林晧然道:“林閣老,不知你以為選擇哪幾處地方試點比較合適呢?”

陳以勤和張居正紛紛扭頭望向林晧然,卻是深刻地體會到林晧然在內閣中的話題權,很多事情的決策實則都是由林晧然來完成的。

“如果要進行試點的話,我以為可以大膽一些,可選福建的福州和南直隸的松江直接對接海外,而山東的登州和北直隸的天津則設港對接國內!”林晧然思索片刻,當即便是給出一套方案道。

雖然早在十余年前便已經推動廣東開海,亦是早已經見到成效,只是這個時代的體制早已經僵化,卻是遲遲沒有全面展開。

隨著他的話題權越來越強,加上各個地方都看到開海所蘊藏的經濟價值,故而近期才有越來越多的聲音請求設港開海或是對接海外。

特別是後者,雖然像福州、杭州和松江早已經設港開海,但卻只能對接國內的航線,只是廣東和寧波才能直接出海。

有鑒於此,林晧然亦是借鑒後世開海的經驗,選擇幾處最有價值的地方進行嘗試,從而為擁抱大航海時代扎下最堅實的基礎。

“松江位於長江出海口,若是在此處對接海上,是否會埋下隱患?”陳以勤的眉頭微蹙,卻是提出自己的顧忌道。

張居正知道陳以勤這是擔心倭寇,更是擔心倭寇沿長江西進入侵大明腹地,不由得扭頭好奇地望向林晧然。

李春芳亦是有所重視地望向林晧然,郭樸卻是渾然不關心般地繼續品著茶。

林晧然知道這是他們的正常反應,便端著茶盞認真地說道:“倭患固然需要提防,只是咱們亦不可因噎廢食。若是僅僅圖一時之安,我們確實可以曹規蕭隨,只是想要造福於民,讓底層的百姓少吃點苦,咱們的步子卻是要邁得再太一些!松江毗鄰東海,位於長江口,又跟京杭運河相連。不論是貨出東方,還是貨由海來,卻是可以跟諸地相連通,必興大明之商貿!”頓了頓,顯得頗有信心地道:“而今咱們大明兵廣將強,若是倭寇敢從海上來犯,我們亦可以將他們盡誅之!”

跟著這個時候重農仰商的思想不同,他卻是清楚地知道商業才能興邦,而發展海上貿易更是華夏站上民族巔峰的必然之路。

此次將上海港全面解鎖無疑存在一定的風險,但如果打通這一個難點,那麽就會讓大明更能體會到開海的好處,進而擁擠這一個海上的新時代。

正是如此,上海才是最重要的一環,亦是他最為希望達成的一環,讓上海跟寧波、福州、廣州和雷州並駕齊驅。

“老夫剛剛說什麽來著?刁民冊就是早前徐華亭瞻前顧後,結果愣是將如此謀萬世的良策拖了好幾年,而今不過是在長江口建一個碼頭,實在不行便關上即可,這又有啥好擔憂的?”郭樸停下喝茶的動作,顯得有所不滿地表態道。

陳以勤和張居正聽到郭樸如此明顯地強勢表態,卻是知道這個事情不說對方其實佔理,哪怕他們站出來反對,恐怕亦無濟於事。

在這個內閣中,看似他們五人共謀,但有著郭樸無條件般的支持加上林晧然的治國之才,很多事情都是以林晧然的意志為準。

“此次讓松江直接連通海外確實存在一定的風險,只是松江那邊的呼聲最高,我亦認為可以一試!”李春芳生怕氣氛變僵,當即便是進行表態道。

隨著李春芳、郭樸和林晧然的先後表態,哪怕陳以勤和張居正想要站出來反對,亦是已經無法阻擋了。

林晧然並不想成為“獨相”,特別他僅是排名第三的閣老,便是望向陳以勤等人直接袒露心扉地道:“雖然廣東開海多年,但東南才是大明最大的商品雲集之地,故而上海港其實更為可期,我心裡亦是希望讓上海來承擔更大的職能。”

“林閣老心懷全天下百姓,此事確實是我目光短淺了!”陳以勤亦不是真心要反對林晧然的這項決策,只是為了慎重起見才提出一個顧慮罷了,亦是主動檢討道。

林晧然跟著陳以勤又客氣了一句,然後又是認真地說道:“此次之所以要進一步開通天津港,卻是希望各地更多的米糧能夠通過海運北上,進而避免京城過度依賴於漕糧,甚至是全面取代糟糧。”

由於東南才是大明的糧倉,加上有幾十萬的邊軍要養,偏偏很多宗藩的封地位於北方,固而京城的糧食根本無法自給自足,卻是依賴著京杭大運河運糧北上。

只是隨著天津港開一道口子,越來越多的商人嗅到了商機,從海上運糧北上無疑大大地降低了成本。

“林閣老,你是想開通海運?”張居正的眼睛微微一亮,顯得若有所悟地詢問道。

林晧然迎著眾人的目光,知道事情不宜藏著,便是進行糾正道:“此次並不是我要開通海運,而是這其實亦是一個試行!若是天津全面開港,各地的米糧海運北上能大大降低成本,我們還有什麽理由繼續堅持漕運呢?”

跟著很多大刀闊斧的改革派不同,林晧然更希望用引導的方式來解決問題,通過商人走海路運糧跟僵化的漕運形成鮮明的對比。

“林閣老果真……謀之深遠!”陳以勤發現林晧然竟藏著如此意圖,眼神顯得複雜地望向林晧然感慨道。

林晧然倒沒有驕傲,而是一本正經地重申自己的政治主張道:“咱們一心為民,只是做任何事情都會有好和不好的一面。現在大明弊病重重,唯有跟諸公一起同舟共濟,方能為百姓多謀福祉!”

漕糧海運無疑是一項大手術,想要做出這麽大的改變,既要有足夠的政治智慧,亦需要科學都調動各方的配合。

通州是漕糧的糧倉,一旦改用海運的話,那麽此次的重要性無疑是大打折扣,相應的天津會因此而受益。

任何一次的改革,都有會有利益受損,但亦有人因此而得益。只是海運其實節的是百姓的開支,無疑是有損中層和官員的利益。

正是如此,林晧然並不打算獨斷專行,而是尋求著李春芳等人的支持。

“好,那便這麽幹了!若是海運的米糧成本低,那麽商人必然蜂擁而上,屆時京城的米價便能看端倪!”郭樸雖然少了早些年的銳氣,但仍舊強烈地支持林晧然的決定道。

“好,那麽此事便這麽定了,咱們便先在此四處試行!”李春芳亦是折服於林晧然的策劃,便是當機立斷地道。

陳以勤和張居正雖然是打醬油的,但亦是紛紛點頭表示同意,亦是感慨於林晧然步步為謀的政治智慧。

事情到了這裡,內閣的會議無疑已經到了尾聲。

只是李春芳和林晧然都仿佛預感到什麽般,卻是沒有急於起身離開,而是靜靜地喝著各自的茶水。

張居正暗歎一聲,便是對著李春芳拱手道:“元輔大人,海瑞的奏疏已經上呈,卻不知如何處置海瑞指使徐瑛指使徐光年在白鶴壩毀堤淹田一事?”

此言一出,氣氛當即變得凝重起來。

雖然他們是大明五位最高決策者,只是面對著這個事關前任首輔徐階的案子,已然還是有一種束手束腳的感覺。

李春芳亦是暗自感到一陣頭痛,按說他應該庇護徐階才是,但毀堤淹田這個事情實在是太大了一些。

林晧然和郭樸交換了一個眼色,便是靜靜地品著茶水,卻是知道張居正已然還是想要相助於徐階。

“還能怎麽看!毀堤淹田這是人乾的事嗎?”陳以勤聽到是這個事情,當即便率先進行表態地道。

張居正咽了咽唾沫,卻是認真地維護自己老師道:“此事怕是有誤會和隱情,卻不宜過於草率了事!”

“誤會?無風不起浪,此事不見得是誤會!”陳以勤有著很強的道理標準,便是針鋒相對般地道。

如果僅僅是侵佔田畝還好,而今竟然是毀堤淹田,這早已經超出了他可接受范圍,固而他心裡卻是想要讓徐瑛繩之以法。

此事跟政治立場無關,而是他個人的道德標準,亦是他的人生準則,斷然不會對毀堤淹田的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張居正沒想到林晧然都還沒哼聲,陳以勤就已經如此不依不饒,卻是硬著頭皮提出意見道:“事關前輔之家,我以為當慎重為妙,可由應天巡撫林潤來負責主審此事!”

“林潤?你當真是敢想啊!”陳以勤如何不知道林潤是誰的人,當即便是出言挖苦地道。

李春芳其實知道這是徐階的請求,只是複雜地望了一眼張居正,卻是沒想到張居正真的敢提出這個有些荒唐的方案。

如果這個案子交給林潤來主審,那麽這個事情已然永遠不會有真相。

林晧然亦是沒想到張居正會提出這種方案,卻是淡淡地說道:“不管波及到誰, 此事對事不對人!我以為即刻著令海瑞將徐瑛及相關人等押上京城,再由三司會審,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不錯,押上京城三司會審,跟當年嚴世蕃一般!”陳以勤聽到林晧然的方案,當即便表示支持地道。

這……

張居正看到林晧然竟然是如此強硬的態度,不由得求助性地扭頭望向李春芳,卻是知道只有李春芳才有可能阻止此事。

李春芳有心想要庇護徐階,只是事情已然是超出可操作范圍,便是做出決定地道:“好,那便著令海瑞將徐瑛押送京城受審!”

啊?

張居正知道自己老師給李春芳寫了書信,大概亦是讓李春芳將案子交給應天巡撫林潤,只是不想李春芳竟然做出這個選擇。

“若是沒有其他事情,那麽今日議事便到此為止了!”李春芳將茶盞放下,卻是沒有理會張居正吃驚的眼神道。

林晧然、郭樸和陳以勤都將張居正的震驚看在眼裡,卻是發現張居正缺少了那個道德標尺,這種事情如何還要再庇護徐家。

很快地,朝廷便向松江府衙下達了一道旨意,著令松江知府海瑞親自押送徐瑛及相關人等赴京受審。

至於想要將海瑞和王弘海調離松江府衙,這完全是徐階一廂情願的想法。不說林晧然不同樣,吏部尚書朱衡直接一個白眼,怎麽可能會讓徐階如此稱心如意。

隨著朝廷著令將徐瑛押赴京城受審的消息傳出,大家知道若是坐實徐瑛指使徐光年毀堤淹田,那麽徐階卻無法逃過抄家的命運,已然是要步前任首輔嚴嵩的後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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