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夕陽染紅了半邊天,亦將這座古城浸在熱情洋溢的紅霞中。
吳山乘著官轎下衙歸來,在走進家門時,卻感到一陣身心疲倦。
一直在推動的有了新的進展,聖上同意削減宗藩祿米的方案,這本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但同意削減的力度卻不盡人意。
現在大明的財政如此窘迫,如今又是一個極好的時機,但聖上偏偏還是不肯下刀子,只是象征性地割點肉而已。
雖然新的亦能讓問題得到了緩解,但宗藩仍然如同蛆蟲附身在大明的身上,吸著大明的血、咬著大明的肉,長始以往必然還會啃食大明的骨頭。
這些天,他亦是做了最後的爭取,但可惜聖上的意已決。
在本朝為官多年,如何不知道聖上是一個執拗的性子,沒有人能夠改變聖上的主意,能改變聖上主意的只有他自己。
不要說他現在只是禮部尚書,哪怕真入了閣,恐怕亦勸不動聖上。
一念至此,他又不由得歎了一口氣。當今聖上已經跟明君越行越遠,腦子都是他的修仙大道,越來越不顧及天下蒼生,甚至都不顧及大明的將來。
回到寢室換下官袍後,他沒有選擇躺到床上休息,而是打算用濃茶提神。推開房門,決定到後院靜坐,這亦是他一向的習慣。
經過水榭那邊時,看到夫人和女兒正在亭子乘涼,還有那個最近時常出現在這裡的虎妞,三人相處很和諧的樣子。
自從提親的事情之後,兩家往來明顯密切,家裡的氣氛明顯歡快了不少,特別是女兒一掃前陣子的鬱鬱寡歡,這些天顯得神采飛揚。
走到近數,便聽到了虎妞的聲音,這是一個很好聽的聲音。怕別人不相信她的話,總會帶著一些鼻音,還會露著一個認真的表情。
經他的觀察,虎妞跟那個弟子的性格差異很大。
虎妞耿直而有正義感,反觀那個弟子,雖然不能說是小人,但恐怕亦好不到哪裡去。唯一令人欣慰的是,那個弟子的私念重了一點,但卻不是什麽大惡之徒。
“那兩個壞人其實也很厲害,他們順著小紅的馬蹄印追了過來,我當然要跑啦!我帶著小紅躲進山林裡,那片林子很大的,比這北京城還要大,那些樹比城牆還要高。走呀走呀,我走到一片松林,我哥砍柴的時候就教過我,這松林不會有毒蛇,……後來,我就看到被石頭壓著的小金了!”
吱吱……
小金猴蹲在旁邊啃著鮮果,似乎對虎妞的某些描述不滿意,這時發聲進行了抗議。
吳山初時還以為虎妞在講故事,後來才發現是講她跟那隻小金猴的真事。
但他似乎只聽到一半,在虎妞講完之後,性格溫和的夫人卻痛斥什麽江府、江夫人,這裡似乎還牽扯著其他事情。
“爹!”
吳秋雨突然看到吳山,便站起來恭敬地打招呼道。或許是多了一些經歷,又或許是一貫如此培養,她更顯得端莊而溫雅。
吳夫人亦是扭頭望向吳山,衝著吳山出言道:“老爺,今天晚膳可能會遲一些點,要不要給你先弄一些糕點?”
“不用了!”吳山淡淡地搖頭。
正要穩步離開,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問虎妞她哥哥在不在。
虎妞說在,然後拍了一下旁邊小金猴的頭,吩咐它回去叫哥哥過來。小金猴先是抗議了一下,然後就從假山跳上屋頂,很快就消失在屋簷上。
吳山望著消失在屋頂的小金猴,又望了一下繼續聊天的三個女人,最終還是壓下了心頭的懷疑。他知道這小金猴很有靈性,但不相信小金猴能聰明到這種程度,真能將林晧然叫過來。
不過,他找林晧然其實沒有什麽大事。
在經過幾個月的爭論後,朝廷打算廷議是否重開市舶司,今天亦是有些心血來潮,突然想聽取一下林晧然的意見。
在後院中,假山、小池、垂柳、小亭都被鋪上了一層色彩。由於早出晚歸的緣故,他只能傍晚才出現在後院中,而他最喜歡這種紅霞滿天的天氣。
端坐在涼亭的石桌前,一個人靜靜地品著一壺好茶,賞一賞這池中開得正豔的荷花,他心中的煩惱正慢慢地消散。
尤其是看著那一朵朵豔麗的荷花,他不說自己是多麽的高潔,但比絕大多數的官員更要有原則,做事更講究問心無愧。
或許是這個原因,他比很多官員更有底氣, 對正確的事更敢去據理力爭。
“老爺,您的學生林晧然求見!”管家走到了石桌前,恭敬地說道。
吳山放下手中的茶杯,抬頭望向在遠處屋頂玩耍的小金猴,眼睛閃過一抹異色。這隻小金猴實在是太有靈性了,聰明程度絕對在靈園的那些祥瑞之上。
沒多會,他便看到身穿著便裝的林晧然穿過月亮孔門,向著這邊大步走來。
在這一大幫的弟子之中,這個弟子實在是太光彩奪目了。創下了連奪六元的驚人佳績,入職不到兩個月,又升為正六品的翰林侍講。
縱觀整個大明朝,最有前途的官員無疑是這個弟子。在這個極講究出身的時代,單是連中六元的出身和年紀優勢,就已經無人能敵。
若說有什麽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太懂得趨利避害了,在這個弟子身上隱隱看到了嚴嵩的一些影子。若他一旦被私利吞噬,恐怕又會成為嚴嵩那樣的人。
不過他亦是明白,現在想要找到像他老師夏言那般的人,恐怕是太難太難了。而且他老師夏言的下場,亦寒掉了很多官員的心,沒準林晧然的改變亦是看透了這一點。
林晧然來到石桌前,自然不知道吳山的想法,規規矩矩地朝著這位老師兼未來嶽父恭敬地行禮。
吳山微微點了點頭,然後示意他坐下,並主動給他倒了一杯茶。
林晧然喝過一口茶,便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老師,不知找弟子有何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