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回到盛唐時期那還好。”
冷狄的聲音繼續在耳邊回響,趙英傑回過神來,看了這人一眼,又再度聽他說道。
“盛唐時期至少是太平年間,我們隻要隱藏得好,有門營生的手藝就能活下去,但乾符二年……”
“乾符二年怎麽了?”
趙英傑沒反應過來,對於盛唐三百年基業,他隻了解“貞觀之治”,隻了解“開元盛世”,隻了解唐太宗武則天李隆基和楊玉環,除此之外,知之甚少……乾符二年怎麽了?
“乾符是唐僖宗李儇的年號,乾符二年,也就是公元875年。這一年,在這片王朝大地上,發生了一件大事呢。”冷狄的口氣有些調侃,又似自嘲。
“你說的是王仙芝起義?”趙英傑回想起來了。
冷狄搖搖頭,長歎一聲,“王仙芝都是小事啊,是小事。”
“那還有什麽?”
“重點在於,在王仙芝的隊伍裡,還有另外兩個人啊……”冷狄瞅了一眼牢房外陰雲密布的天空,臉上也是一片陰鬱,兩者在這一刻仿佛已是混為一色。
看了良久,他才轉回頭,目光幽幽地望了趙英傑這個……
可能是目前世界上唯一能理解自己的男人一眼。
“警察同志,我們很快就要面對一個你完全無法想象的混亂時代……直到現在,你還不願意相信我是無辜的嗎?”
怪事歸怪事,犯罪分子歸犯罪分子,冷狄這番峰回路轉的詢問讓趙英傑一時語塞,不過還沒等他說點什麽,冷狄便朝著他的方向丟過來個亮晃晃的物識,趙英傑低頭一看,居然是那副手銬。
“你――”
“本來想讓你拿鑰匙解開的,那樣一來我覺得我們之間的關系可能會有所緩解,不過現在情況緊急,咱倆的事就先放到一邊吧。”
冷狄搓了搓發紅的手腕,沉聲說道,“我給那山大王卷葉子的時候你就已經知道了吧?”
趙英傑找不到什麽立場來反駁冷狄的話,如果當下倆人確實已經站到了一千多年前的大唐,那祖國那套律法……
“你終歸是雙手沾滿了無辜人的鮮血,無論我們現在身在何方,我都要將你緝拿歸案,你別忘了,我手上還有――”
“54式手槍,對吧?”把話說開的製毒師連眼皮都沒抬,淡淡接著道,“之前在森林裡你這麽說倒還真是,不過現在我建議你最好別浪費子彈,那東西現在可比什麽都金貴,至於我雙手沾沒沾滿鮮血……很快,就不重要了。”
“什麽意思?”
趙英傑反問,冷狄卻不答,他雙目波光流轉,靜靜盯著面前這個熱血男兒看了半晌,方才繼續說道。
“接下來,你想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很快,腥風血雨將席卷這個時代,各方勢力將開始長達數年的拉鋸戰,在這種情況下,你想怎麽辦?”
“……”
遠方天際雷聲滾滾,趙英傑沉默了,於此同時,他的理智也逐漸恢復。是啊,若真是身回唐末,憑自己手中一把隻有區區八發子彈的54式手槍……
又能怎麽辦呢?
“先想想怎麽活下去吧。”
冷狄看了他半天,見他也沒什麽想法,遂擰著眉頭分析,“按照大唐律法,任何人抓到逃奴或是浮浪戶……都是可以據為己用的,我們現在被崎陽守軍拿住,那多半是得上戰場當炮灰,崎陽這地方距離沂州不遠,很快,王仙芝他們便會打過來的。
” 說到這兒他衝還在發呆的緝毒警聳聳肩,“至少史書上是這麽記載的。”
冷狄說的並沒有錯,公元875年對於大唐王朝而言絕不是個好年頭;而要追溯起來的話,那得從頭一年、874年說起。
公元874年……這是一個危機四伏年月。
去年秋末,荒淫奢侈的懿宗駕崩了,年僅十二歲的僖宗在宦官的擁立下做了皇帝,軍政大權從此旁落,宦官田令孜把持朝政,權傾朝野。
與此同時,關東地區發生特大旱災,災禍席卷山東、河南一帶大小地區,麥收季節竟是連往年半成也不足,秋收之際更是顆粒無收;時至隆冬,災民們隻得淪落到挖野菜充饑,沒有野菜,就磨蓬草籽為糧。
雪上加霜的是在關東大旱之後,又因河道淤塞而釀成的大水患。
悲慘的荒年,官府掌權者卻隻管收稅催租,不僅中央有庸鄙之臣興風作浪,地方上的貪官汙吏更是魚肉百姓。
他們昏暴聚斂,肆無忌憚。
在面對災民訴說旱情之苦時,各方官吏更是花招頻出,除了部份地區的官員為了政績故意封鎖消息嚴令百姓不得上訪之外,峽州觀察使崔堯更是指著庭院中樹木悠然問之“此尚有葉,何旱之有?”,並將前來訴旱的百姓打了一頓板子。
連年的災禍,繁重的賦役,再加上官吏瘋狂的聚斂,使得老百姓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農民起義軍的風暴在僖宗登基之年已在沉沉醞釀,猶如火山待發。
“……僖宗完全不知道?”
聽著冷狄科普時事歷史,趙英傑聽到一半忍不住打斷他道。國情如何,當政者即便再昏庸,也不至於對這些事渾然不知,就算僖宗隻有十二歲,就算他再無能,那至少……
那至少也應該做點什麽才是,在趙英傑看來,起碼下下詔書的環節應該是有的。
“僖宗?”冷狄頓了頓,撇了趙英傑一眼,他明白他想表達的是什麽意思,沒猜錯的話,趙英傑應該是拿唐僖宗和崇禎皇帝做比較了,可惜……
“關於唐僖宗……這麽說吧,”冷狄想了想,“有一年,關中地區大鬧蝗災,蝗蟲結群自東而西,密密麻麻、層層疊疊、滾成球連成串,可謂遮天蔽日。黑壓壓所過之處, 更是不見一寸淨土,可以說是五谷盡毀。然而官府隻命民軍捕殺,這對受災百姓而言……又有什麽用呢?”
“蝗災?然後呢?”
“然後蝗蟲一路向西撲去,經過的地方盡為赤地,百姓哭天叫地,呼號悲嗆,看著秋禾已光,隻得拖兒攜女,背井離鄉,四處逃荒。後來蝗蟲群在京都長安附近停了下來,京兆尹楊知至連忙上奏給僖宗,你猜他是怎麽說的?”
“災情得到抑製?”
“不對,”冷狄搖搖頭,“楊知至是把這件事當感天動地的喜事呈報給僖宗的,說是‘這些蝗蟲飛到京城地區,不吃谷物,感皇上威嚴,紛紛抱荊棘而死!’”
“……僖宗怎麽說?”
“僖宗啊,”冷狄眨眨眼,微微一笑,“僖宗深信不疑,感慨而言,‘這些蝗蟲不但可愛,而且知趣,忠心可嘉,寧肯自殺也不肯擾民,實為大義也’……這樣,你認為呢?”
“這人現在……在位?”
趙英傑目瞪口呆,愣了好半晌,方喃喃問道。
“如果現在確實是乾符二年的話,僖宗確實在位,這是他登基的第二個年頭,在所有大權旁落的十幾歲孩子中……他確實不行誒。”
說到這兒冷狄目光一聚,驟然道,“所以目前我們決不能考慮朝廷這條路,至少,不能考慮僖宗這條路。”
“哈?”趙英傑沒聽明白。
“天下不堪,哪有清淨的地方,朝廷、藩鎮、義軍,我們總是要找一個靠山的,我能文你能武,活下去的問題不大,而且我們首先要需要考慮的,隻有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