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番箭雨連綿飛射過後,義軍不少兵士紛紛中箭慘叫倒地,他們前仆後繼,扛著雲梯強登被阻,便又扛來粗木用力撞擊城門……
可即便義軍勇猛無畏,奈何城門堅固異常,幾番強衝之下竟是如那南山磐石般紋絲不動,加之城上攻勢一波猛過一波,義軍難敵,損失慘重。
王仙芝手底下這五千余人畢竟只是些剛剛拚湊起來的普通老百姓,大多都沒什麽作戰經驗,如果光靠死拚那完全不是訓練有素的朝廷軍的對手,幾番攻勢均以失敗告終後,王仙芝隻好先下令後撤休整。
趁著王仙芝後撤,張谘這邊也加緊休整補牆,兩方人馬一直搞到深夜。
深夜的曹州城同樣不得安眠,城頭上張谘親自坐鎮,他命手下點燃火把,將整個曹州城照得亮如白晝;義軍也沒歇著,由於沒找到更好的辦法,王仙芝還是決定再次使用人海戰術強攻。
這一夜的攻防戰打得比白日裡更加激烈,夜晚的殺聲震天,義軍前仆後繼,朝廷軍城牆破了又補,幾番拉鋸下來雙方竟都沒佔到任何便宜,張谘不得不將全部剩余兵力集中到東城門附近嚴防死守,王仙芝不得不再次後退休整軍備。
戰事一度陷入膠著,張谘站在烽火狼煙的城頭眉頭緊鎖;王仙芝和尚君長等人則商定若再攻不下只能撤兵朝著鄆州進發。
黎明破曉之時,便是兩軍最後一戰。
“曹州一戰,整整持續了十二個時辰,張王兩軍前後對陣三次皆不分上下。”冷狄說到這兒緩緩搖頭歎息道,“若不是那冤句賊寇恰逢此時趕到,曹州未必就一定失守。”
“後又如何?”
劉琦蘊此時眉頭已是鎖得可以夾死一隻蒼蠅,帳中青年說得繪聲繪色,讓他宛如身臨其境一般,可越是這樣,劉琦蘊就越覺得心驚難抑。
“曹州分東西二門,東門為王仙芝破城必經之路,故張刺史將所有兵力全布防在了東門之上,可那股起自冤句的賊寇……則是自防禦相對薄弱的西門方向而來,趁著張刺史和王仙芝於東門酣戰,這夥賊寇奇襲西門,破城而入,內外夾擊……”
話音落點,冷狄便沒再說下去,之後發生的事不用明說眾人也都能猜到結果,張谘腹背受敵,遙見大勢已去,便自曹州城頭面長安方向歎息一聲,揮劍自刎了。
“呯!”
至此,所有關於曹州一役的前後細節冷狄便是“推演”完畢,劉琦蘊咬著牙全程聽完,年輕人話音一落,他便一拳重重砸在憑幾扶手之上。
冷狄發現這人雙目赤紅猶如血海烈焰,死死盯著自己,然後便聽得他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問道。
“爾等,既有如此通天透地、神機妙算之能,何故不前往濮、曹二州城府,助我大唐將士禦守邊城痛擊賊寇?反跑到本將軍這一隅之地賣弄炫耀,致我大唐將士顏面性命於不顧,爾等……爾等其心何其險毒!”
“將軍!”
不等劉琦蘊將後面的話說出來,冷狄已是猛然從幾中立身而起,同樣目光灼灼地迎著面前殺氣騰然的將軍大聲說道。
“我二人流落關中,自保尚且吃力,又如何能前往濮、曹獻計?再者,天下大勢,流寇何故鋒起……將軍久居軍中難道不知?你大唐將士顧及顏面性命,那天下蒼生、黎民百姓又到何處尋求顧及?即便退後一萬步,我二人甘願獻計……那且問將軍一句,平心而論,他濮州薛崇、曹州張谘,又是否能夠禮賢下士,納言敏行呢?將軍可別忘了,
我二人是如何落至這崎陽大牢的!” 在劉琦蘊眼裡,甚至在趙英傑眼裡,這個身體羸弱的年輕人一向是以沉穩冷靜的面目示人,沒想到這會子居然一改常態,言辭犀利且咄咄逼人起來。
趙英傑雖說對冷狄突然針鋒相對的態度有些驚訝,不過他也不傻,當下氣氛驟然緊張,出於本能,趙英傑已是將手放到了腰間配槍之上,若是一會這些古代人突然發難,就算結果兩說,那也決不能乖乖束手就擒!自己畢竟是名威武莊嚴的人民警察,哪怕是死,也得死得有尊嚴,哪怕是死,也決不能給國家丟臉。
劉琦蘊本就心頭怒意熊熊不息,況且這番慍怒還是由於自己的無能所引發的,但不知為何,此時聽面前這年輕人一番慷慨激昂的辯說之後,一愣之下反倒是不氣了,他僵在幾上片刻,這才一拍大腿,起身哈哈大笑道。
“好!好一個天下之勢!好一個天下蒼生!”
將軍笑罷,開始在帳中來回踱步,似是在沉吟,又似是在慮事,好半日,這才一甩身後披袍,右手食中二指相並,直抵這二人方向,沉沉朗聲道。
“此番賭局暫且告一段落,如若曹州一役真如爾等所說,本將軍應諾之事絕不反水,爾等且先行下去,來日收到軍報,本將軍再等與爾等詳言細談,二位……意下如何?”
“但憑將軍做主。”冷狄拱手深深一揖,轉身便和趙英傑跟著帳外兵卒徑直離開了。
……
“常英,你怎麽看?”
今天的崎陽依舊風和日麗,然而大好天氣並沒給帳中之人帶來一絲絲慰藉,斑駁陽光打落腳邊,反倒讓劉琦蘊渾身泛起陣陣吊詭寒意。
此時的曹州戰事已起,劉琦蘊端坐帳中良久良久,這才開口問道。
始終如泥雕石塑一般立於他身旁的副將恆常英知道將軍問得是何事,微微一拱手,答曰。
“此二人目光如炬料事如神,實是讓末將眼界大開,若不是親眼所見,任誰都無法相信,將軍也不必過於自責,此為天機,亦是天命,張公命中當有此劫。”
“汝之言理,吾怎會不知。”劉琦蘊歎了口氣,“只是張公素來待我不薄,遭此一劫我卻無能為力,實在是羞愧。”
“將軍此言差矣,”恆常英再次恭敬答道,“於張公,將軍是忠;於此二人,將軍則是義,若張公得知將軍是在與人設下生死賭局還壞了約定前去解圍……末將以為,張公定然不會接受將軍這一番好意。”
“哈哈哈哈!”
劉琦蘊聞言爽朗一笑,笑聲蒼勁渾厚卻又飽含無限淒楚。
“對啊,若張公得知劉某乾出此等小人行徑……定是要憤然與劉某割袍斷義,你說得不錯,你說得不錯啊。”
“將軍……”恆常英站了片刻,等劉琦蘊回過神來,方才義正言辭詢問道,“若明日曹州真如這二人所言般失陷,那之前所諾之事……”
後半句恆常英並未明說,但劉琦蘊卻是心如明鏡,他眸中精光一閃,一抹陰冷氣息驟然凝聚,扭頭望了一眼自己這副將,沉聲道。
“若真如此二人所言,那明日就得看他倆的造化了!”
“將軍的意思是……”恆常英也聽出了話中深意,但仍不禁開口問道。
劉琦蘊雙目幽幽,臉頰上的肌肉不著痕跡地抖了抖,“此二人雖非我大唐人士,但身懷如此駭人奇術,若不能唯我大唐所用,有朝一日,一旦落入賊寇之手……”
恆常英緊了緊腰上鋒銳之物,深深一拱手,目光堅毅地點頭道。
“將軍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