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在下之前已是說過,此藥丸威力無比,副作用自然也是如此,服用與否,全在將軍……至於為何會將此物帶入大唐境內?”
冷狄話頭一頓,微微一笑,“某等也不過是服務於貴國某位別有用心的官員罷了。商賈雖是賤業,但草民這一行也是有自己的規矩,還請將軍切勿為難草民。”
這話圓得滴水不漏,劉琦蘊也清楚目前大唐藩鎮割據的情況,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某位擁兵自重的節度使想謀劃點什麽,所以才不遠萬裡從外邦異人手中購買如此巨量的邪魔外道之物。
看劉琦蘊陷入沉思,冷狄趁熱打鐵,繼續侃侃而言,“將軍以千人之力強抗賊寇數萬之眾,在下能給的計策……當就隻此一條也,這世間所有事物都得遵循等價交換之準則,將軍是明白人,這一點想必應該知道。”
“若服用你這藥丸,余生是否都將不人不鬼?”劉琦蘊態度有所緩和,躊躇片刻,方問道。
“那倒不會。”冷狄目光幽幽,很平靜地表示,“服用之後,藥效揮發完畢自然會恢復本性,但若是服用之人至此斷了藥源……”
“會如何?”
“會死。”
這話倒是真的,在冷狄和趙英傑看來,只有死人才能將毒癮徹底戒除——冷狄知道其中所含化學成分會對人體造成何等影響及傷害;趙英傑則是見識過太多反反覆複戒斷又複吸的例子。
毫無例外,這些人最後的終極解脫,只有死亡。
也只會是死亡。
“如此,還不是邪魔外道?!”劉琦蘊聽到這裡已是有些怒不可遏了。
“敵我雙方實力相差如此明顯,既想保住名節,又想護住城池,將軍……難道你不覺得有些強人所難麽?”
話說到這份上,冷狄也豁出去了,唐朝後期在治國管理上差不多就是這種心態,又想馬兒跑,又不想馬兒吃草……天底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情?
這小小崎陽如果真要守,不嗑藥那根本不可能,甚至……在冷狄看來,即便崎陽一千守軍集體嗑藥,那也未必能攔得住城外那兩萬賊寇前行的腳步。
面前年輕人所言之事從未出過偏差,而且句句在理、字字珠璣,劉琦蘊也不是不明白,可不知道為什麽……或許,是總想找點茬,又或許,是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反正劉琦蘊就是想發作,但自己這一城之將的身份又容不得他如小兒潑婦一般任意妄為……
忍耐半晌,劉琦蘊才緩緩吐出口濁氣,命身旁副將道。
“松綁。”
冷狄知道劉琦蘊這人做事還是比較謹慎,畢竟四十多歲就能在大唐王朝混到現在這種程度……還真是得有兩把刷子才行;而且也正因為如此,冷狄在獻藥的時候就已經猜到——
這劉琦蘊多半肯定是會先試藥的。
不過就如他方才所言,服與不服……全憑這三軍統帥一句話,這事兒和自己的責任並不大,如此,劉琦蘊就算有理也沒地方說去。
“倆位公子除了此二策之外……再無其他了?”
劉琦蘊坐回幾中,反覆搓揉著手中藍色藥丸,良久,才又重新開口問道,仿佛方才捆綁質問一事全然沒發生過。
冷狄也沒怎麽在意他這番陰晴不定的態度,隻微微拉了拉褶皺的衣角,緩緩回道。
“將軍若要固守,那某等能獻之策也不過就此二則也。反觀歷史上所有以少勝多的案例不難發現,其中都包含許多必不可少的因素,
比如雙方地形所佔優劣、又或雙方將領智策謀略幾何……但在某等看來,崎陽地形無險可守,賊寇將領也非泛泛之輩,如此,難道還有比這二策更好的法子麽?” 劉琦蘊能說什麽?
他什麽都說不了。
“不過將軍也不用擔心,”冷狄看了看座上之人越來越凝重的臉色,又補充道,“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朝廷的詔書應該很快便會下來。”
“詔書?什麽詔書?所詔何事?”劉琦蘊聞言猛就一激靈,忙問道。
“自得知濮州有賊寇聚眾起義後,朝廷雖編派了五軍人馬前來圍剿,可惜未設主帥,導致城池連連失守,各軍皆無戰功;鑒於此,在下曾於取藥路上差人給青州平盧節度使宋威送去過信函一封,勸此人主動上表朝廷,攬諸郡縣討賊使之大任。如此一來,五軍之力一合,王黃二賊插翅難逃,將軍所護崎陽及身後沂州便都能在這四戰之地得以保全。”
“什麽?”
跟隨冷狄一同進山的小隊長在返回崎陽後也匯報過他們這一路所有動向,劉琦蘊也知道冷狄在半路差人給宋威送過去一封信函,這倒沒什麽,在劉琦蘊看來,宋威在這一片聲望一直很高,手下所養府兵人數也是整個山東諸郡州縣最多的節度使,冷公子大概是想修一封求救信之類的東西,說動宋威前來聲援。
當時劉琦蘊還覺得冷公子這麽做倒也深謀遠慮,一來若是沂州失守,那他宋威的青州也必定會被波及;二來,如果劉琦蘊以自己的立場向宋威求兵……其實也不妥,但換成冷狄這種謀士出面那情況就好很多。
而且就劉琦蘊對宋威的了解……估計就算自己出面,他堂堂平盧節度使也不見得願意買一鎮遏的帳。
官大一級壓死人,說的就是這麽個道理。
想是這麽想,可現在聽冷狄這麽一說,劉琦蘊才驚覺自己想錯了,他沒料到面前這年輕人居然考慮得遠比自己還要深遠。
“……朝廷會答應宋威的請奏?”
“當然。”
“可……為何是他宋威?”
面對劉琦蘊的置疑,冷狄只是淡淡一笑,答曰,“因為未來一段時間內,這片戰場……隻屬於他。”
七日之後,王仙芝的大軍壓到。
劉琦蘊站在城牆之上只聽得金鳴震起,戰鼓齊敲;更見那笙旗閃爍,皂纛飄飄。一眼望去皆是槍刀塞雪,劍戟如霜。
兩萬賊寇卷起蔽天的沙塵,渾如障霧。
看著前方百裡之內全是黑壓壓的流民賊寇,除去震撼,劉琦蘊心中竟還升起絲絲酸楚。
這些人原本應該是自己的同胞、兄弟、同鄉和親朋,而如今,天地不仁,朝廷不濟,竟使大唐子民反目成仇、刀兵相向……叫他如何能不悲傷?
除了劉琦蘊之外,副將恆常英、冷狄和趙英傑也全都站在一個地方。
恆常英和自己的主帥差不多,心中也是萬千感慨。
無論是濮州、曹州亦或是這沂州,對恆常英而言,這山東境內皆是手足——他早年還未入軍之前,曾隨父親遊歷山東諸地,也因此結識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兄弟,如今看著這些人拖家帶口,滿目仇容,即便手中只有一根棒槌,都要狠狠砸向頂盔冠甲的兵士……這何嘗不是人間悲劇?
和這倆人不同,反觀冷狄和趙英傑……就冷血得多。
冷狄面無表情,望著黑壓壓的義軍沒有任何想法,他只是在計算著宋威的行程,計算著崎陽一千守軍的抗壓能力;
而趙英傑自打看到那些毒品被運回崎陽之後,就基本沒再開過什麽口、說過什麽話,在他看來,冷狄固然是罪大惡極,但作為正常人的劉琦蘊等人……在見識過毒品的危害性後居然還能如此心安理得,這讓他實在無法接受。
“鎮遏將領劉琦蘊可在?”
幾個人還在各懷心事沉默不語間,城門外黑壓壓的人群中便有一人策馬而出,他趕到城牆下一勒韁繩,衝著城牆上一乾人等開口便道。
這是冷狄和趙英傑相隔千余年,第一次見到這王仙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