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學仍是抬著頭看天,說道:“李愛卿說的好啊,官位尊貴,選官要慎重,若是都按吏部考績選擇,只怕有人不服。朕倒是有一個法子,凡是符合升官資格的,各人將自個名額報至吏部,吏部統計人數後,凡補官位六品以上者,朕親自出題,讓他們在禁宮考試,凡高中第一名者,便可得其官位如何?“
李、葉、四部尚書一齊瞪直眼睛,還能如此選官?歷來官員選拔任用,都是吏部推舉,各官廷議,最後皇上決斷。
如今皇上居然讓他們考試,以第一名直接錄取?在場都是大明朝最頂級的官員,此時心中都跟明鏡似的,猛然一聽此法公平之極,凡有資格報名者,都可以考試,以考試名次決定。好似削弱了皇權對人事的干涉,但再一想,此法削弱了皇權,同時也削弱了他們這些頂級大臣的關系網。
原來推選官員,都是他們舉薦,然後吏部考評上報,不管他們推薦了誰,以後只要做上此官位,就得欠他們一份情。這份情在官場可不簡單,往小了說這是互相串連幫助,往大了說這叫勾連成黨。
凡是和自己是一夥的,就竭力推上去,凡是和自已不對付的,就狠命的打壓。
東林黨、楚黨、浙黨和其他黨,不都是這樣來的嗎?
但如果是自個報名考試得官,那就不一樣了,第一,沒了推薦之恩,得到官位也不會感激你。第二,得到官位的會覺得那是自個爭取來的,會對皇上設此公平之考試而心生感激,如此一來,原本對他們這些大臣的感恩之心就會轉給皇上。
皇上這一招好毒啊,這簡直是加強皇權的最好法門。
在場的都是人精,對此豈能看不通透?葉向高想通之後立刻驚出一身冷汗。
此一招太毒辣,別說那些沒有黨派的人考試得官不會對他們感激,就是東林黨內部之人考中得官,也會有這官是我自個爭來的,黨派又沒有做什麽的心思,而對黨派忠心下降。
絕不能讓此法用來選官,葉向高立刻便下定決心,反對,一定要反對。
他看了孫丕揚一眼,見孫丕揚一副思索的樣子,立刻就知道孫丕揚心動了。
別看他能說動孫丕揚上奏折,那是孫丕揚自個也想上這個折子,從本質上來說,孫丕揚不是東林黨,他只是對東林黨有好感而已,其本質上他是對大明朝忠心耿耿。
如今朱由學忽然提出一個好的選官辦法,孫丕揚只要察覺對大明朝集權統治有百利而無一害,定然會支持。
所以葉向高等不及孫丕揚說話,立刻站出來道:“皇上,臣以為考試選官不妥。這些官員都是歷經十年寒窗,一層層考上來的,而且多數都是考績優異的好官,如今再讓他們重新念書,一則沒有時間,二則怕耽誤朝政,臣以為,祖宗傳下來選官之法甚好,不用改變。”
葉向高知道前兩個理由站不住腳,立刻便拿祖製出來說話,以此來勸說朱由學改變想法。
朱由學仍是抬著頭,說道:“朕的祖宗們那一個也沒有碰到缺額如此之多的官位,事急則變,難道葉愛卿不急著補官?那咱們就再等等?”
葉向高一聽此話大急,他要是敢說再等等補官,不用那些等候的所有官員,就是他們東林黨內想升官的人都能把他撕了,在官位的誘惑面前,除了皇上,這些侯官侯急眼的人,那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葉向高連忙道:“官當然得補,臣只是為皇上考慮,治大國如烹小鮮,
祖宗定下來的規矩當然有其道理,臣只是想勸說皇上要慎重對待。“ 李汝華忽然說道:“葉大人此話差矣,臣以為考試選官公平之極,你有做官的資格是考上來的,那要做那個官位再考又有何妨?皇上,臣支持考試選官。“
翁正春也道:“臣也支持考試選官,此法與科舉一般無二,科舉都能考過,為一官位考試,有何難哉?“
有兩個尚書支持,場面登時不一樣了,朱由學終於把頭低下來,一眼看到李廷機還在跪著,朱由學奇道:“李愛卿,你可是站累了?別跪著啊,跪著腿累,還不如蹲著,快站起來。”李廷機畢竟是首輔,朱由學不好意思讓他老跪,只能讓他起來。
李廷機老臉猛抽,有誰累了跪著歇歇的?但皇上給個台階就下吧。
他順勢站起身來,只是跪得久了,腿有些發麻。他也不敢捶,只能等麻自已退去,其中滋味,只有他自個知道。
李廷機道:“臣不敢蹲,蹲著失儀,臣還是適合跪著。”
他跪得久了,當然有怨氣,說句怪話,朱由學也由著他。
朱由學道:“剛才李、翁兩位愛卿都支持朕的考試選官法,你是內閣首輔,你來說說,你是什麽意見?”
李廷機能有什麽意見,他在朝中無黨無派, 而且考試選官公平之極,誰是騾子,誰是馬拉出來溜溜就知道了,他豈有不同意之理?至於考上來的官會對皇上加強忠心,那也不是什麽大問題,朝臣們天然是和皇上互相對立又互相依靠的,遠的近的都不是一成不變。
六個人,過半支持朱由學,葉向高知道大勢已去,但他還不死心,想再拖延一下,看看能否有什麽轉機。
葉向高道:“皇上,考試選官滋事體大,不如朝議一下,也好聽聽朝臣們的意見。”
朱由學淡淡笑著,對貴喜道:“拿一個雞茸包來。”
貴喜用筷子夾過一個雞茸包,再拿過一碟辣子,朱由學吃了一個雞茸包,才說道:“朕意已決,葉愛卿可還有什麽說的嗎?”
他吃了一個包子再說話,就是表示此事他已經充分考慮過了,你要敢再多言,那可就是不識相。
葉向高豈能不明白,雖然皇上還沒有親政,但皇上的話還是得聽,他立刻說道:“臣無異議,臣這就擬旨,按皇上的意思發下去。”
朱由學搖了搖頭,說道:“朕和你們說了這麽久,太皇太后那裡還沒去請安,你們退下吧。”
六人跪安後出了禁宮,孫丕揚連一個招呼都沒有和葉向高打,自個上車去往吏部。
李廷機和翁正春在後面看得清清楚楚,見孫丕揚如此,兩人對視一眼,各自也離開。
朱由學倒是不說謊,他是真的要去請安。
朱由學來到慈寧宮,太皇太后身體不好,連死了一個兒子,兩個孫子,一個重孫,她還能撐得住已經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