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演站在洪德殿外的漢白玉石階上,如果不是他的發絲與衣角隨風擺動著,人們會誤以為這只是一座泥塑。一座屹立於修羅場中的泥塑。
肖演的眼前已經歸於平靜,沒有哀嚎沒有痛哭,有的只是死寂,鮮血已經浸滿了大殿前的每一絲土地。冤死的人們尚未瞑目,厲鬼的身形卻已飄蕩在這宏偉腐朽的大殿之上,英靈們至死也不明白自己為了這個帝國鞠躬盡瘁,奉獻一生,卻換來如此淒慘的代價。
肖演踉蹌著向殿下走去,每走一步,腳下就會沾染新的血漬,就會留下一串紅色的腳印。他仔細辨認著那些死去的英靈,記住他們每一張面容,待自己去見先帝時也好把那些忠於大宋的英靈的姓名一一告知。
空氣中凝重的血腥味令人發狂,眼前的慘狀足以摧毀一個健全的人的心靈。肖演已經決定了,他要用一丈白綾告別這個世界,去見先皇。
“肖公公!這是怎麽了!”一陣清脆的聲音傳到了肖演耳中,其中夾雜著些許顫抖。
肖演扭過頭,看著一個瘦小的身形站在離自己十幾米遠的地方。他驚訝,他哽咽,他好似又看到了希望,他如被人欺負的孩子一般痛哭起來。而那孩子小心地越過每一具屍體向他走來。
肖演一把就將他抱在懷裡,頓時尋死的心情又拋入腦後,他把那孩子抱的緊緊的,破涕而笑:“我的皇子,您可是回來了,想死奴才了,奴才還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
那孩子不是別人,正是十四皇子劉寒霜。肖演仔細端詳著眼前這個明顯消瘦的孩子,再看看身旁慘死的大臣,肖演心中突然懊悔不已,懊悔自己為什麽那麽輕易就中了劉宏邱那賊人的奸計,懊悔自己交出了紫雲宮所有的權利眼睜睜的看著那麽多忠良被殺害。
“公公,我父皇呢?告訴我我父皇活得好好的,告訴我早上的景陽鍾不是為父皇敲的!公公,快告訴我!”寒霜掙脫了肖演,一臉期待地問著。
肖演再次抽泣了起來,鼻涕淚水都一股腦都湧了出來,想到傷心處,他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低聲哽咽道:“皇上…皇上……”
主仆兩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團。也許是感動了上蒼,也許是老天爺有意要去洗刷這人間的罪惡,此時只見陰雲密布,卷起飛沙走石,雷聲滾滾,伴著閃電陣陣。肖演護著寒霜走到宏德殿的宮簷下面躲避風雨。
“皇子殿下,如今皇宮不比當日了,皇上駕崩後,劉宏邱的人已經把整個宮城都控制了起來,奴才隻恨當時誤信奸人之言,落得如此下場。但奴才發誓拚死也會保殿下周全。敢問殿下這些時日到哪去了。”肖演問。
於是寒霜將禦花園密道一直通外金水橋外一處枯井內以及在棺材鋪幫工後來遭人追殺的事一五一十的對肖演說道。
肖演對寒霜的奇遇趕到吃驚,但密道的事情那日內侍周昌已經向自己稟告過了,肖演是知道的。他之前就曾推測過寒霜是通過那條密道跑出宮去的,但沒想到殿前司居然有人被劉宏邱收買,居然在宮外進行刺殺皇子的行動,多虧機緣巧合有兩個江湖異人拔刀相助。肖演心中不免感到萬分慶幸,不自覺地多念幾句上天保佑。
肖演覺得此處不安全,也不是說好的地方,於是就對寒霜說:“皇子殿下,你在此稍等片刻,見到人來趕緊躲藏起來,我去弄件衣服,先把你改扮成小太監再說。”
然後肖演就快步往殿外走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蒙蒙雨簾之中。
寒霜就在大殿外的一處柱墩旁邊倚坐著,天已漸冷,不覺寒戰了幾下縮作一團,他望著遠處的雨幕中的宮闕殿閣,隻覺得眼前都是紅紅得一片,大雨滂沱,遮蓋了他的視野,也遮蓋了這大殿下死亡的氣息。
一會兒他隱約看見遠處雨霧中有兩個身影正小心的邁過屍體向自己這裡走來。他趕忙藏在巨大的門柱後面,小心地觀察著外面的動靜。
“皇子……皇子……”肖演輕聲喊著。
寒霜聽到是肖演的聲音,趕忙出來,他發現肖演身後是一位熟悉異常的老者,仔細一看,是看著自己長大的老太監劉矩。寒霜趕忙上前抱著劉矩又哭了起來:“劉公公…劉公公……我父皇他不在了……”
劉矩也是老淚縱橫,歎了口氣,回頭指著肖演腦門狠狠地說:“就你這不中用的東西,要我師哥(前大內總管呂冰)還在,宮裡也不至於血流成河,皇上也不至於讓那些奸佞給逼瘋!”他看看殿下那些依舊無人收屍的眾臣,心中更是難過,話又上來了,指著肖演又是大罵:“怎麽著,那些亂臣賊子把咱大宋朝的臣子們都殺乾淨了,還不讓收屍嗎?就這麽在雨中淋著?列祖列宗顯靈,不劈死那幫畜生!”
肖演默不作聲,只是在幫寒霜穿著小太監的衣服。
“公公……我想去看一眼父皇……”寒霜拉了拉肖演的袖子。
肖演犯難了,如今宮裡宮外的人都被換了個遍,自己的親信自己都不知道都被支到什麽地方去了,現在帶寒霜去含德殿實在是太危險了。
劉矩看出肖演的難處,就蹲在寒霜的面前說:“殿下啊,如今不必當初,宮裡有很多人要取你性命,含德殿更是個危險的所在,千萬不能去啊!”
“如果我去的話會怎樣!”寒霜問。
沒有人答話,都沉默著。沉默片刻肖演開口說:“我看皇子還是盡快離開皇宮為好,在此地多呆一分就多一分的危險。皇子出皇宮後想辦法到大司馬門外一處叫做陳記米鋪的米店,那裡的老板姓王,是奴婢安插在外的人,把這個交給他,什麽也不用多說,他自會想辦法送殿下去扶風皇后那裡的。”說完從懷裡掏出一枚刻有麒麟的玉佩放在寒霜手上。
“老奴不放心,要跟著殿下去!”劉矩倔強地說。
“我的四祖宗都什麽份上了,您就別添亂了,這紫雲宮的大小宮門要衝今早都換成了劉宏邱的人,你我怎麽能出得去呢!您就老老實實地呆在宮裡為皇子祈福吧!”肖演著急地對那個好糊塗說。
肖演向遠處望了望,雨霧中似乎有人影閃動。他明白劉宏邱肯定會派人盯著自己。他趕忙對寒霜跟劉矩說:“殿下保重,奴才要先行離開了,怕是奴才被人盯梢了......一會兒我把探子引開,四祖宗趁機把皇子帶到禦花園,皇子就由密道出去。只要皇子還在,我大宋就有希望,奴才們等著皇子回宮的那一天。”說完,肖演又從懷裡掏出一袋銀兩給了寒霜,跪地拜別後他舉起油傘向監欄院方向走去,不一會兒消失在茫茫雨霧中。
又等待了片刻,劉矩四下裡看了看,見洪德殿外再沒有其他異動,才對寒霜說:“殿下,時間不早了,咱們也該走了……”
寒霜帶著哭腔說:“公公,我真的想去看一眼父皇……就一眼……”
“殿下,方才肖公公的話……再說皇上已經入館了,您是看不到的”劉矩遲疑著。
“公公,就在含德殿外遠原地看一眼,就一眼!”寒霜懇求道。
外面的雨依舊很大,劉矩望了望天,只希望大雨能讓這位命運多舛的皇子蒙混過去,歎了一口氣說:“公公就帶你遠遠地看一眼!”
油傘下寒霜牽著劉矩那如書皮般老邁的手往含德殿的方向慢慢走去........
雨中的含德殿顯得那樣的慘然肅穆,只有大殿內時而傳來的女人及孩子的哭聲打破了天與地之間的靜寂。而此時的雨霧中,一個老邁的身影正帶著一個半大的孩子在殿前空曠的廣場上經過。這一切都被不遠處的一個人看得清清楚楚,他就是曾經寒霜身邊的跟班太監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