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賈政府，書房

周瑞跪在地上低著頭，他不知道跪了多久，不過依然不敢起來。

原本賈政這幾天在家裡過的挺安逸，時不時的和探春她們幾個聊天開玩笑或者和賈珠一起教育賈寶玉。

這天，幾個人正坐在書房聊天，周瑞氣喘籲籲的跑了進來。

“老爺，大事不好了！”周瑞進來，粗喘著氣說到一半沒堅持住，雙手拄著膝蓋就在那裡喘氣。

賈政心裡一驚，放下手裡的書問:“怎麽了，別著急。”

說著讓賈寶玉給他倒了一杯茶。

周瑞接過去咕嚕咕嚕的就喝了個精光，嗓子終於不再是冒煙的狀態。

“老爺，學堂那裡傳來消息，說莫林老先生去世了！”

賈政一下子站了起來，快步走到周瑞面前，盯著他。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老爺，莫林老先生去世了！”周瑞嚇的跪了下來。

賈政徹底失控，雙手攤開，躬身嘶吼:“怎麽可能，前段時間不還好好兒，還在教學堂的孩子嗎，怎麽就突然沒了?”

周瑞戰戰兢兢的回答:“其他先生說，老先生得了一場風寒，原本以為吃點藥就好了，可是昨晚就莫名其妙的躺著去世了。

太醫和仵作過來說是因為內火攻心，再加上老先生上了年紀就去了！”

賈政跌跌撞撞的站了起來，賈珠連忙把他扶到椅子上。

賈政呆呆的看著前方，許久不語，他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內心的傷感。

從兩個人結怨開始，到後來在學堂相處，莫林在學堂一直盡心盡力的，可現在……

“父親，還請節哀，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給老先生發喪才是最重要的。”

賈珠見賈政一直不說話，面色也沒有表情，很擔心的說著。

賈政這才轉過頭，淚水不由自主的流了出來。

“怎麽會！他怎麽可以這麽早就離開！

之前談笑風生的，而且身體如此之好，現如今盡然沒留下子嗣就離開，可讓我怎麽面對他九泉之下的亡靈啊！”

賈珠趕緊在賈政後面順順氣，別讓他太過難過。

過了好一會兒，賈政才壓製住內心的悲傷。

“你吩咐一下你母親，和家裡的孩子，讓她們都過去治喪，之前玉兒幾個人也跟著他學習過一段時間的。

莫先生也算是她們的老師，沒什麽可見外的。

靈堂就設在學堂後面給他建造的宅院，供學生進去祭奠。”

說完也沒管賈珠如何安排，自己穿著素衣急匆匆往城外學堂趕去。

等到了那裡，學堂從門口已經掛起白布，門口除了兩個學生只在就沒有其他人了。

“院長！”看到賈政到來，兩個人連忙迎了上去。

賈政臉色變黑，問:“其他人呢?”

其中一個見賈政臉色不好，估計是誤會了，趕緊回復:“所有學生都在後面老師的院子裡呢，就讓咱們兩個過來迎接祭奠的人。”

賈政這才放心了下來，讓他們兩個繼續守著自己快步往後面走去。

等到了莫林的院子，裡面已經圍滿了過來送行的學子，有的還只是四五歲的孩子，他們不明白什麽，只是在那裡一個勁兒的哭。

“院長！”等看到賈政，一個個的圍了上來，仿佛有了主心骨一樣。

賈政看了看他們，拍了拍幾個孩子的肩膀，賈政也沒問他們的名字，現在根本就沒那個精神。

徑直走進去，裡面是莊子上的一些村民，在幫忙張羅著，只是他們畢竟沒有那麽多錢辦喪事，整個大廳顯得特別空曠。

賈政走到莫林的遺體前，

手顫顫抖抖的接來身上的白布。等看到莫林的那一刻他徹底崩潰了，瘦的不成樣兒，可能是因為生前受了風寒的原因，嘴巴已經乾裂開來。

下巴上稀疏的胡須也已經蒼白的沒有一絲黑色。

賈政突然感覺特別內疚，把他帶到京城之後，除了沒讓他少吃少穿之外，很少關心他的內心情感。

就是到現在，賈政都不知道他到底喜歡做什麽，喜歡吃什麽。

似乎真的應驗了在江南莫林的誓言，真的把命賣給了賈政。

“哎，又少一知己啊！”賈政看了許久才直起身子，踉踉蹌蹌的走了出去。

等賈政出門，院子裡已經站滿了一同在這裡教書的幾位士子，還有很多學生。

賈政掃了一眼，裡面自己認識的已經很少了，這些年先生換了幾茬，學生也是如此。

賈政辦這個學堂也沒指望著他們去科舉做官，就是別讓他們做睜眼瞎罷了。

“莫老先生也算是你們的朋友、師長，你們都進去看看他吧！”賈政壓抑住心裡的悲傷，對眾人說完自己就走了出去。

等到下午，王氏她們已經準備好了東西，隨賈珠一起來到學堂。

因為城裡買治喪的東西比較方便，王氏在得到消息之後就在城裡直接采買，畢竟去世的太過突然，根本來不及現做，只能買了。

棺木、孝服、白綾、蠟燭等等都用馬車運了過來。

由於莫林是孤身一人的，讓誰披麻戴孝就成了問題，最後還是平時莫林最看中的兩個學生站了出來，充當後人披麻戴孝，這才解決了問題。

原本賈政準備讓寶玉做的，可是王氏死活不同意，賈政也理解她的想法，只能用作罷。

賈政一家，一直忙忙碌碌的忙活了三四天，才把莫林安葬在了學堂後山。

賈政準備把這裡作為專門安葬那些一輩子都呆在學堂，去世的老先生們。

要是之後沒人願意安葬在這裡，那就莫林一個人也不錯，最起碼風景挺好，安安靜靜的聽學堂傳來的讀書聲也算是一種安慰。

等送走莫林之後，賈政好幾天都沒有緩過勁兒來，經常時不時的到他的墓地前坐著，也不說話，一坐就是一天。

王氏她們擔心的不行，可那裡畢竟不適合探春她們幾個去，賈珠和寶玉又是小輩，最後實在沒辦法，王氏只能到林家把林如海請過來勸慰賈政。

“內兄，人死不能複生的，你這樣讓莫兄看到，內心也不得安穩啊！”

這天，林如海又在這裡苦勸賈政，他也不知道賈政怎麽就因為莫林的死這麽傷感。

之前就算是賈赦等人去世，賈政都是兩三天的時間立刻恢復了平靜的。

賈政看著逐漸掛在樹梢的太陽，也沒回頭直接回復道:“你不明白，我雖然不喜交往，可是並不代表我沒有好友。

莫林也算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吧。

自從他被我從江南帶回來，雖說成了主家和雇傭的關系，可我一直拿他當做朋友。

這個人不了解的時候可能會感覺有些憤世嫉俗，可真的相處久了你就會發現是多麽率真的一個人。

我之前心裡壓抑了，或者有什麽難事的時候都會找他來說。

慢慢的自己忙了，也就沒機會來這裡了，竟然忘了自己還有一個朋友在這裡。

現在想想真的很愧疚，雖然我不知道如果沒遇到我他會是什麽樣的結局。

可他就因為內心的一點愧疚，心甘情願的把後半輩子賣給了我，一直任勞任怨的處理著學堂的所有事物。

我……有愧於他啊！”

賈政長歎了一口氣，他寧願莫林是一個蠢人，或者對他不是那麽盡心盡力的人。

那樣最起碼賈政也就當做收養了一個老人，做了一份好事。

可莫林太過於特殊，這突然間去世，讓賈政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林如海內心苦笑:“這兩個人怪不得能相互欣賞，都是那種欠不得別人任何債的人。

就算是一點愧疚，一個人丟掉了自己性命，一個人把自己這幾天弄的不成人樣，成天失魂落魄的。”

“內兄啊，愧疚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你還有家人，還有朋友，你難道要一直這麽下去，讓他們看著你出事不成。

那時候你不愧疚了?

再說，如果你沒有把莫林帶回來，以他之前在士林的名聲雖然不至於餓死，但能有這麽麽多人擁戴麽，在他去世之後還有人給他披麻戴孝?”

賈政搖了搖手，苦笑著說道:“好了好了，我就是想靜靜的思考幾天，就被你過來念叨了這麽久。”

“如果不是嫂子和玉兒她們太過於著急，我才不來呢，今天一直在催促著我趕緊過來， 連飯都沒的吃。”林如海也是沒了顧忌，和賈政一樣，一屁股坐在地上就開始抱怨。

賈政心裡很溫暖，最起碼自己還是有關心的人不是，不過可惜了這位老先生啊！

轉頭看了看建起的新墳，似乎還在散發著一陣土腥，也不知道這裡會在什麽時候被青青野草給淹沒。

“走，咱們兩個今兒喝酒去！在酒桌上為他送行，祝他一路安好吧！”賈政拍了拍林如海的肩膀。

林如海苦笑，今天估計要扛著賈政回去了，一個不會喝酒的人在心裡發愁找酒喝可不就是準備買醉嘛！

“行吧，今天我也就舍命陪君子一回，不過你身體不好，不許多喝啊！”雖然知道賈政要醉可還是忍不住叮囑著。

賈政不耐煩了，“你煩不煩啊！好不容易喝回酒，還沒喝你而你就開始說三道四的。

到底喝不喝，不喝我一個人去！”說著賈政就自己準備離開。

林如海趕緊跟上，說道:“沒說不喝啊，內兄你也真是，怎麽脾氣越暴躁了！”

賈政頭也不回的說道:“無欲則剛，我不怕什麽自然就不會顧及什麽。”

“得，說不過你，不過你可別把這種性格教給玉兒啊！她現在那個嘴巴拉巴拉的，我和你妹妹兩個人都說不過！”

林如海在後面抱怨，他現在是根本管不住林黛玉了，他有賈政撐腰，時不時的就說是她舅舅說的，好像賈政說的都是真理似的。

賈政哈哈大笑:“那是你人品不行！”

兩個人就這麽走了一路，鬥了一路，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