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德昭放下看了個開頭的奏章,直接就問道:“陳師的意思是想法子叫這些人隻認中樞,不認主貳官?”
“正是。”陳佑點頭,“如今天下承平未久,一些個猛將名將也都還在,我以為可以趁此機會輪番調動各地將帥,不使一人久任一地積累人望。且國朝四境未安,正可以之練兵,培養下一批將領逐漸頂替老將。”
猛將發於行伍,既然不能讓將領同部下培養感情培養默契,就得想法子讓這些不時輪換的將領得到軍士們的認可。上級的任命只能叫人在平時聽話,真到了拚死之時,只有戰場上拚殺出來的名聲才能叫人願意效死。
“再有就是傷殘戰死的撫恤,必須是中樞主導,讓所有軍漢都明白,他們能沒有後顧之憂去拚命,是因為有朝廷在,而不是因為帶著他們打仗的將帥。”
趙德昭連連點頭,其實他無法深入思考陳佑話中的意思,但是乍聽上去,陳佑所說的很有道理,他自然就能聽進去。
既然說到將士撫恤,陳佑順口就說了一句:“這件事最好是安在兵部,叫兵部來負責此事。”
果然,聽他這麽說,趙德昭愣了一下:“這事不應該是樞密院來負責麽?”
陳佑聞言,嘴角微微上翹,隨即解釋道:“樞密院的話,不太適合負責此事。日後那些被頂替的老將,若是無名無功也就罷了,若是功名俱在,樞密院是最好的去處。再主持撫恤將士,豈不是給了他們收攬人心的機會?”
說到這裡,他若有深意地加了一句:“要是真有一位名帥能威壓其余將領,可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真有這麽一個人,別說皇帝了,普通的文官也不會放心。
所以狄青才會那麽難過,不僅僅是文官要針對他,更是皇帝要找人製衡他。既然沒有武將能與他相匹敵,就只能通過明制度和潛規則來限制他的權力,消磨他的威望。
巧的是,周國現在的樞密使馬青也就是軍功有些薄弱,但資歷和威望漸漸有了軍中第一人的氣象。
趙德昭有些茫然地點頭,他現在想不到陳佑話中隱含的意思,不過只要能把這句話印在腦海中,總會有發芽的時候。
“陳師且去做。”趙德昭語氣真誠,“此等為國為民之事,我定當支持!”
陳佑拱手道:“官家有如此見地,不愁天下不安。”
隻一聲誇讚,就叫趙德昭面露欣喜之色。
不過他隨即響起一件事,稍稍猶豫,開口問道:“武德司查到王彥川相公涉及春闈舞弊,我想罷免他,陳師以為如何?”
陳佑眸光微動。
他本來都做好了王彥川繼續留在樞密院的準備,沒想到趙德昭竟然自己動了心思。
意外之喜,著實是意外之喜。
陳佑稍作思忖之色,沉聲答道:“回稟官家,臣以為現時不宜罷免王彥川。”
“這是為何?”趙德昭急切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滿。
陳佑敏銳地察覺到趙德昭態度的變化,嘴唇微抿,等了一瞬才不急不緩地開口:“一則才罷免一位宰相,如若短時間內再次罷免一人,恐令群臣不安。”
如果有正當理由,別說接連罷免兩位宰相,就算兩府這麽多人一次性都換了,只要沒死人,就不會導致群臣不安。
只不過陳佑和王樸在之前罷免溫仁福的時候起了比較明顯的作用,再罷免一個王彥川,怕是會惹得其他人一起配合來對付他們。
“再則常言道‘使功不如使過’,官家可令中官將罪證送到王彥川府上,想來王彥川必當小心謹慎不敢不聽官家之令。”
這句話說出口,陳佑看到趙德昭面露沉思之色,又加了一句:“如今政事堂相公出缺,正可叫王彥川到政事堂緊抓兵部撫恤事宜。想來他不敢不盡心,亦不至於辦砸了此事。”
趙德昭恍然:“陳師所言有理!”
初八,政事堂建議罷免治安卿寧強和殿前司都虞候盧孟達。
盧仲彥得到消息立馬尋到陳佑,直言太后要求盧氏不能不在京城沒有兵權。
這基本上是強壓著陳佑用自己的利益去同王樸等人交換。
這等損己利人的事情,陳佑當然不能直接答應,盧仲彥好話歹話都說盡了,陳佑才答應去找其他相公說項。
王樸那邊只是做個樣子,兩人一邊喝茶一邊探討茶葉怎麽喝才好。
陳佑力挺整茶泡煮,喝得就是原滋原味。而王樸卻喜愛加調味料衝泡的茶粉,配比稍微變化就是不同的滋味,千滋百味才是好茶。
爭論的時候難免聲音大了點,倒叫關注此事的盧仲彥頗為安心。
再之後找到馬青,才開始說正事。
他借著王樸的名義說出對外戚掌京都兵權的擔憂,隨後又說了盧家的要求, 以及王樸的建議:盧氏兄弟二人只能留一個在洛陽。
馬青沒什麽好反對的,按他的想法,盧家有一個外地節度使就夠了,京中還有兩個掌兵權的實在是過於危險。
從馬青那裡出來,陳佑又去了宋敏貞府上,同樣的說辭,只不過多談了一些整軍事宜。
宋敏貞是純粹的文官,對陳佑把撫恤事宜劃撥到兵部十分讚許,唯一的問題就是財政能否支撐。
他看過不少書院的文章,因此希望陳佑給出一個合理的計劃,如果財政允許,他會全力支持。
陳佑滿口答應下來,告辭離開。
撇去同他不對付的王彥川,他最後拜訪的是竇少華。
坐下之後,他先說了盧氏的事情。
竇少華捧著酒杯呵呵笑道:“盧孟達離職也好,不過少保怎麽不勸勸官家把東宮六率解散了,哪有東宮兵馬護衛皇宮的道理?”
陳佑尷尬一笑:“竇相的意思是?”
“盧孟達可以留下。”竇少華放下酒杯,“盧仲彥離開洛陽。”
陳佑眉頭一挑:“盧孟達留任殿前司都虞候?”
竇少華笑著搖頭:“這就得看陳少保你能做到什麽程度了。”
“呵。”陳佑靠在椅背上,神情放輕松,“竇相未免想得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