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回禦座上,趙元昌目光放空,也不知在想什麽。
直到童謠回來稟報太后已經回到寢宮,趙元昌才回過神來。
他沒有抬頭看童謠,調整坐姿,伸手拿過一份奏章,翻開之後頓了頓,語氣平淡地吩咐:“把張德鈞喊來。”
河南府衙,陳佑翻著張賢遞上來的施政計劃,光從神態表情,看不出他對這份計劃是什麽看法。
經過考核,張賢現在是參軍事,不過他經驗不足,現在依然跟在范昌身後學習。
不同於四名錄事各管一攤,他這個參軍事各種雜事都能摻和一腳,自然對他的眼光和氣度要求就比較高。出於訓練培養的目的,他經常被要求寫這樣類似於未來一段時間施政計劃的文章,不一定被采納,但一定會得到陳佑批閱評判。
計劃很長,除了目標,還有實施手段步驟,以及為什麽會這麽做,期間有什麽困難阻礙等等。光是粗略看完,陳佑就花了近兩刻鍾。
計劃很不錯,有可行性,而且比較符合陳佑的價值取向。其中雖然有不少錯漏,可那都是因為張賢獲取的信息沒有陳佑本人多,信息差這一點考慮上去,張賢的計劃至少可以得一個“中規中矩”的評價。
“挺好的。”陳佑合上計劃書,臉上露出讚許的神色,“比上一次進步不少。”
坐在椅子上的張賢連忙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都是范司錄教得好!”
陳佑笑了笑,沒有繼續誇讚,直接就問:“近日天家事你可曾知曉?”
張賢一愣,不知道陳佑問這幹啥。
猶豫了一下,帶著小心試探著說道:“回山長的話,學生知道一些。”
“嗯,說來聽聽。”
“呃……”張賢眼珠子直轉,猜測陳佑到底是什麽意思。
短時間內恐怕想不明白,但現實卻容不得他繼續考慮,隻得開口說一些比較正經的坊間消息。
“好叫山長知曉,聽說前些日子太后派了一個宮人服侍舒侯,沒過兩天這宮人就染疾去了,底下人都說舒侯這病症,怕是凶多吉少。”
“為何。”
兩個字,張賢突然明白了,當即心中一定,神態也輕松起來,稍稍一頓,開口分析:“學生聽聞早幾年太后一直說要叫官家百年後傳位於沔陽王,且沔陽王當年亦有奪位之舉。去年傳出官家抱病的謠言,沔陽王又四處勾連朝臣,怕是犯了官家忌諱。”
就在太后看望過舒侯不久,趙元昌下詔進封舒侯元盛為沔陽郡王,息侯元興為寧郡王,坊間以此舉是為給沔陽王衝喜。
說到這裡,張賢抬頭看了一眼陳佑,見陳佑面色淡然,做出一副仔細傾聽的模樣,心中不免帶了些得色。
“有這兩點,學生估摸著,沔陽王這病,必須是難以治愈的重病才是。”
張賢以為陳佑是在考察他對朝局的敏感度,可他這次是想多了。
陳佑問這個問題,只是單純想知道張賢是不是了解如今的形勢。
很明顯他了解,可卻沒有一個深刻的認識,更沒有聯系到河南府的施政規劃上來。
抿了抿嘴唇,陳佑敲擊著桌上的計劃,開口道:“既然知道這個,那你也該知道,現下最重要的乃是穩定。”
張賢一愣,連忙解釋:“山長,學生的計劃不會叫河南府動蕩不安,都是些溫和手段!”
陳佑搖頭:“所謂穩定,一動不如一靜,這時候不管是什麽計劃,都不如維持原樣不變,等過了這一段時間再行調整。而你的計劃恰恰是在這段時間內做出一些改變,看似結果不錯,可放到如今的情勢下,很難保證不會有其它因素摻和進來。”
話都說到這種程度了,張賢終於明白他哪裡想錯了,不由起身作揖道:“學生錯了,愧對山長指點。”
“無妨。”
陳佑擺擺手,正要誇讚幾句以免太過打擊張賢的自信心,韓陶朱就面色沉重地快步走進書廳:“府尹,沔陽王薨了!”
三月十八日乙巳,宗室沔陽郡王趙元盛薨於洛陽。
皇宮內,趙元昌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用藥膳。
哪怕是聽到親兄弟病逝的消息,他的行為舉止也沒有任何變化,平靜地喝完最後一口湯水,結果濕毛巾擦嘴淨手,隨後起身走到窗邊。
扶著窗台看窗外草木,好一會兒緩緩開口問道:“太后知道了麽?”
童謠立刻回答:“已經派人去通知太后了。”
“嗯。”
應了一聲,又好久沒聲。
不知過了多久,趙元昌再次開口:“令有司議諡,準備發喪。”
“喏。”童謠高聲應下,“臣先下去了。”
“去罷!”
童謠躬身一禮,退後幾步,轉身輕手輕腳地離開房間。
剛走到門外,眼尖的他就看到張德鈞一路小跑過來。
自從上次太后私自出宮,張德鈞就被調到太后身邊管理重新安排的宮人宦官。
看到張德鈞慌張的臉色,童謠的心跳不禁停了一拍:太后不會也去了吧?
“不好啦!不好啦!”
這邊童謠心中滿是不安,那邊跑到童謠面前的張德鈞高聲喊道:“童監!太后聽聞沔陽王喪訊,氣血攻心昏倒了!”
還好還好,只是昏迷。
童謠竟然感覺到一陣輕松,只是他很快發覺自己的心態不對,趕緊收拾心情呵斥道:“慌慌張張甚個樣子!快請禦醫去看診,你隨我進殿稟報官家。”
“已經派人去請了!”
張德鈞急聲解釋。
童謠看了他一眼,轉身走進殿內。
三月暮春,為了通風殿門沒關,趙元昌也沒進偏室隔間,殿外那麽大的聲音,他自然是聽到了。
童、張二人先後進殿,還沒開口,趙元昌就走到了他們面前:“可是娘娘出事了?”
“回稟官家,太后悲傷過度昏了過去。”
“走,去看看!”趙元昌沒有再問,直接走到他倆身邊。
待趙元昌來到太后寢宮,一群禦醫已經圍在太后身邊會診。
即便官家來了,他們也沒有馬上行禮,而是有了定論之後才朝官家作揖。
趙元昌不耐煩地擺手:“莫行虛禮,娘娘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