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本是素巴第身邊一個貼身仆人,雖受信重,但也只是奴隸的身份,何曾受過如此大禮,連忙拉起碩壘,再也不敢故作神秘,解釋道:“這是必闍赤大人的賞賜,或許是他從神秘的藏地學習來的神通,亦或者是偉大的桃花石皇帝賜予的秘寶吧。”
碩壘倒信了了七七八八,他知道孫伯綸的頭上頂著無數的頭銜,除了他是漠南蒙古的實際掌權人,他還是大明帝國的大官,桃花石皇帝的左右手,甚至有來車臣部傳教的喇嘛說,那個漢人是大黑天神在人間的化身。
碩壘還在震驚之中,卻忽然聽到河岸對面再次傳來隆隆的炮聲,這次炮聲聲音極大,宛若天雷滾滾,遠遠超出對面的火炮,他想到這是清國軍隊中的紅夷大炮,連忙拿起望遠鏡往南邊看去。
一團團的白煙籠罩了八旗的中軍,碩壘看到四個炮位上的穿著紅色衣服的炮手正努力的把那紅夷大炮複位清膛,很快,又是一輪齊射,四枚黑黢黢的炮彈發出尖銳的呼嘯聲,砸向了對面孫伯綸的大軍。
碩壘趕忙看去,剛才敵人開炮的地方已經亂做一團,那些靈巧的跑車正在炮手的操持下快速運轉,四散開來,見八旗四門火炮兩輪齊射就壓製住了敵人的六門火炮,碩壘忍不住自語道:“傳言孫伯綸銃炮犀利,卻也不能全信,隻論火炮,還是大清國強一點。”
巴布在一旁焦急的等著,聽到父親的話他的神情更是緊張起來,那日在帳內與孫伯綸對話,看到的是孫伯綸那無所畏懼的自信,他很清楚,在那個必闍赤眼裡,這場戰鬥中,有沒有車臣部的反正並不決定勝負,如果連火炮都打不過的話,孫伯綸何來這種信心呢?
看了一會,碩壘便感覺沒了意思,把望遠鏡交給巴布,自己則坐在了羊皮毯子上,扯開酒囊的木塞子,暢飲起來,他已經打定主意,在雙方沒有確定決定性的優勢之前,他是不會動手的。
巴布看的比碩壘認真的很多,很快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忙說:“父汗,快來看,有些不對!”
碩壘懶散的站起來,撲打了一下屁股,重新看去,卻發現,孫伯綸軍中的火炮仍然在開火,只是火炮不似剛才那般集中運用,而是兩門一組,完全散開,而且孫伯綸軍中的火炮打的又快又準,只打八旗中軍,造成了巨大的混亂,而紅夷大炮卻瞄準的是敵人的炮位,對面那逐漸增高的地形讓紅夷大炮難以發揮威力。
“大清的火炮怎麽還不開炮?”碩壘看的心焦,眼瞧著那六門小炮射了四輪,仍然不見紅夷大炮還擊。
“父汗,您看中間的小炮!”眼尖的巴布發現了中間那組火炮的異動,叫道。
碩壘望去,發現那裡的炮手正在收拾火炮,掛在駑馬之上,炮手已經坐上了彈藥車,明顯的是要離開,炮車剛剛運動起來,四枚炮彈朝著那個方向飛過去,但卻飛過來頭,只打斷了一段後面的柵欄,等第二輪齊射的時候,那兩個炮組已經運動到了河邊的炮位,已經布設完畢了。
這個時候碩壘才完全明白,真正佔優勢的是孫伯綸軍中那調配靈活的小炮,紅夷大炮雖然威力大,射程遠,但轉動方向的速度很慢,而且想要命中炮位那種目標,需要試射,而這些時間足夠野戰炮打上四五輪,然後換個炮位,事實上,野戰炮非常喜歡這種作戰方式,轉移的過程中蒙上濕布散熱,效率仍舊很高。
各炮組都有望遠鏡,在李九成的紅夷大炮調轉炮口的時候,就可以預知,隻通知被打擊的炮位轉移即可,其余仍舊可以繼續炮擊,
雙拳難敵四手,說的便是李九成如今局面。炮戰持續了一個時辰,才因為李九成火炮開始炮擊胸牆而告一段落,若論炮擊效果,打的兩藍旗騎兵向後運動,算是野戰炮勝了一輪,若論戰果得失,倒是紅夷大炮勝了一籌,這個家夥讓人用草席和氈布擋住了炮位,然後依靠炮手的觀察和指令調整角度,在第一輪開火中就打中了一輛炮車,算是佔了上風,但是濟爾哈朗的嘉獎還未送達,那門野戰炮再次復活,原來損壞的只是車轍,在換了一副新之後,炮擊繼續。
不得不說,烏鎮哈超營那些被佛郎機人調教出來的炮手擁有不俗的實力,第一排的胸牆很快被打的七零八落,好像一條橫亙在雙方之前的鋸齒,紅夷大炮的遠射程在這一刻把威力發揮的淋漓盡致,在不移動炮位的情況下,就可以照顧到絕大多數的防線。
“盾車上,包衣上!”濟爾哈朗看到第一排防線上的銃手被完全壓製,高聲命令道。
孫伯綸坐在篷車裡,用玩具逗弄著因為炮聲而哭泣的阿布鼐,聽到親衛報告前線有動靜,便拿起望遠鏡走了出去,遠遠看到,敵營之中一輛輛獨輪車從營中被推出,快速的向己方推來,與以往東虜進攻常用的盾車不同,這些獨輪車顯然是早就預備好的,而且沒有用原木捆扎的大盾牌,蒙了牛皮和棉被的擋板僅僅能遮擋流彈罷了,但獨輪車很請便,一個人推著就可以在松軟的草地上跑的飛快。
車後面跟著七八個衣衫襤褸的人,各族都有,他們都扛著土袋,手持鐵鍬鋤頭,一路飛奔,而在他們身後百步便是騎兵隊,多不過百余人,少不過三五十,卻個個裝備精良,顯然是精挑細選出來的。
“他們這是做什麽,這群蠢貨不會以為用盾車就能打敗我們的銃手吧?”龍虎看過之後,嗤笑出聲。
孫伯綸瞪了他一眼,說:“你給我閉嘴,東虜縱橫遼東多年,慣於學習改進戰術,被我軍打敗多次,若連一點法子都沒有,大明能落得今日之局面?”
努爾哈赤領導的建州女真部,從一支只靠血勇蠻力的漁獵部落雜兵,成長為攻城拔寨的強悍軍隊,靠的便是不斷的學習敵人長出,改進自身的短處,短短二三十年,這支對城池攻防一竅不通的軍隊已經陷落大明以百技術的雄城險關,而大明則落魄為只能拒城而守的懦弱之師,曾經被大明火器打的雞飛狗跳的八旗,如今在火炮、炮術上已經遠超遼東那些只會在城頭髮炮的同行了。
孫伯綸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任何的武器,任何的戰術都是有其弱點的,而面對的敵人正是擅長尋找弱點的那種,在沒有弄清楚敵人戰術之前,他沒有貿然派出騎兵驅逐,事實上,大部分的機動兵力要麽隱藏在中軍之後用於對敵人的反衝擊,要麽就派遣到了側翼,迎擊袞布的土謝圖騎兵去了。
那些獨輪車迎著炮彈飛快的向前沿靠近,事實上,面對這種快速移動的小目標,野戰炮有些措手不及,索性換了目標,打擊後面的騎隊,但長時間的炮擊卻惹來了烏鎮哈超的紅夷大炮,野戰炮隊只能頂著火炮盡可能的炮擊靠近的敵軍,一直到敵軍距離不到二百步,才撤往第二道防線。
獨輪車停在前沿五十步開外,頂在最前面的兩個步營已經迫不及待的開始了還擊,在被紅夷大炮壓製了近一個時辰之後,這些銃手的第一輪齊射就打的敵人雞飛狗跳,但蒙了牛皮和棉被的獨輪車還是擋住了大部分的鉛彈,那些推車的人把車一橫,放下擋板,竟然直接變成了一道簡易的胸牆防線。
木屑與棉絮四處飛濺,卻沒有打死多少,只有步營中配備的小型佛郎機開火,才摧毀了近在眼前的一些獨輪車。
這時包衣上前,在獨輪車之後挖掘土地,裝填土袋,堆在車上車下,當這些土袋堆滿的時候,小型火炮的炮彈和鉛彈打在前面已經完全沒有了效果,包衣仍舊加固著防線,並開始向兩側拓展,挖掘出了一道淺淺的壕溝,這個時候,後面騎隊之中,七八百人下馬,兩三人一組,躲在了獨輪車之後,彎弓搭箭,箭矢發出尖銳的嘯音,劃破半空,一叢叢的落下。
鋒線之上頓時一片哀嚎,銃手的齊射直接被瓦解,許多人來不及開火就趕緊躲到了胸前後面,而沒有胸前掩護的人則被箭矢射中,翻滾在地。
這些射手的射速很快,箭術高超,正是濟爾哈朗從兩藍旗和土謝圖部精挑細選出來的射雕兒,他們用的多是長梢弓,搭配的則是穿甲能力很強的箭矢,五十步的距離,在他們眼中不算什麽,這些冷酷的家夥甚至可以專門瞄準銃手沒有防護的面部和脖子射箭。
一直以來用火銃壓製弓箭的步營終於明白在某些情況下,火銃手是打不過弓箭手的,連忙命令麾下軍卒向胸牆後躲避,混亂一直持續到了孫伯綸放棄第一道防線為止。
火銃之所以能取代弓箭成為各國的主力裝備,除了銃子那無法防禦的威力便是培養銃手的低廉價格,但在如今這個時代,高射速和高精準度的弓箭手可以在五十步距離上壓製火銃,特別是有防護的前提下。
五十步,合格的弓箭手都可以射中敵人的胸腹位置,而在同等距離上,火銃則沒有這種能力,甚至在步營的訓練中,只有三十步才有靶子射擊訓練,超過三十步,銃手瞄準的對象是成片的敵人,而不是某一位。畢竟,那些在銃管裡做不規則運動的鉛子,三十步開外的精準度實在低的可憐,完全沒有訓練打靶的必要。
兩個步營快速組隊,向後撤去,跟隨在包衣之後的豪格自然不會放過這次追殺的機會,當即命令騎隊越前追殺。
但豪格搞錯了一點,孫伯綸之所以下令步營後撤,並非因為承受不住步營的傷亡,而是已經讓甲騎做好了掩護的準備,利用樹林和帳篷移動到位置的騎兵很快發起了反衝擊,幾支騎隊都配屬了甲騎和騎射手,甲騎當前衝鋒,騎射手隨後掩護,配合早已嫻熟。
豪格騎在馬上,手中的大刀已經砍翻了七八個銃手,一個步隊剛剛列陣,還未來得及裝填子藥,就被他衝散,繼而便是亂砍亂殺,然而,廝殺中的豪格忽然感覺地面在震顫著,隆隆的聲音在河谷之前傳蕩,好似一隻荒古巨獸在奔馳而來,他扭頭一看,一支支在千人以上規模的騎隊已經組隊完成,已經開始了衝鋒,甲騎為主的騎隊已經撕裂了己方混戰中的白甲,開始了廝殺,而兩支輕騎則開始了爆炒,看著那些被鐵盔、鎖帷子、胸甲、裙甲覆蓋著的鋼鐵魔獸, 豪格的心便沉了下去。
那可是八旗勇士心中最深沉的夢魘,是噩耗的前奏,鐵甲騎兵!
然而,豪格已經沒有時間去思索了,他可沒有想到痛打落水狗的追殺會變成一場血戰,還未曾做出反應,甲騎已經衝入軍陣,頓時激蕩起大片大片的血浪,鋒矢陣型的甲騎根本沒有任何減速的意思,他們騎乘的阿拉伯馬和頓河馬那強壯的體魄、力量在這一刻發揮的淋漓盡致,手持騎槍的甲騎只是平抬槍尖,盡可能的往人群最為密集的衝殺,似乎前面是一座山,一片嶺,也會一往無前的撞擊過去。
事實上,沒有任何防備的白甲兵面對如此全力的撞擊,表現的並不比普通軍卒好,他們好像是被燒紅的刀子切開的奶酪,無比的順暢,不多時便穿透了兩個白甲兵的騎隊,留下了一路深黑色的血痕。
前鋒甲騎手中的騎槍多半折斷了,忽然,為首一高大將軍摘掉鐵盔,咧著大嘴看向集結白甲的豪格,發出了雷鳴般的吼叫:“哈哈,兀那小兒,來吃你龍虎爺爺一斧吧。”
吼聲衝天,數以百計的甲騎衝了過來,豪格只見那個光頭漢子橫著大斧,在雙方撞擊之後,躍下戰馬,晃動著油光透亮的大腦袋,在人群中呼喝不斷,雙手大斧揮舞如風,聲勢浩大,蓋住了諸多甲騎的風頭。
龍虎宛若一頭瘋虎,在人群中跳躍斬殺,遇人殺人,遇馬斬馬,狂風驟雨的攻擊威力極大,幾乎沒有人能擋住他一擊,便是他的親衛和隨陣甲騎都是躲的遠遠的,生怕被波及道,他殺的興起,以至於鋥光瓦亮的腦袋開始冒出騰騰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