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作為關中大門,歷來都是關防要隘,可謂四鎮咽喉,雄踞秦、晉、豫三聲交界之處的潼關經過歷朝歷代修築,成為百二重關。
潼關整體上東西狹長,南北較窄,像極了馬鞍整個潼關周長二十余裡,直面河南方向的城牆竟然有五丈厚度,有些地方高達十丈,可以說不惜工本,根據攻城炮營以往的測試數據,這類城牆至少得六門炮轟擊五日,才能轟開寬不到三十丈的缺口,而對於兵力充足的闖軍來說,這幾乎是隔靴搔癢。
最為關鍵的不是潼關的城防設施,而是最近一年來闖逆經營潼關所築造防禦工事,自從闖逆撤出京城,汝侯劉宗敏奉命防守潼關,一年多來,其征集民夫數十萬,挖掘壕溝,加固城牆,並將潼關城內不必要的房屋推倒,城內也挖掘壕溝,將整個潼關的防禦縱深提高到了十裡,而潼關守軍除了汝侯麾下三萬人,還有投降的陝西官兵、當地的衛所降兵,以及從河南遷移過去的兵馬,超過十萬人,另有超過二十萬的丁壯供其驅使。
如此多的兵力,背靠險峻關隘,北府軍團自然不願意觸碰,將攻打潼關視為下策。
“按照大都督府結合前線情報分析,如果攻打潼關,至少需要八個月,損折三萬以上兵馬,錢糧器械不可計數。”趙琉璃正聲提醒道。
眾人都是微微點頭,北府諸將都是明白,這是根據老哈河一戰的經驗總結起來的,在這種如今潼關的防禦兵力和工事,注定比老哈河一戰還要艱難,將會是長久的塹壕戰和城池攻防戰,在這種泥沼鏖戰中,兵力就是至關重要的因素,無論精銳的甲兵還是抓來的壯丁,都需要大量的火藥和炮彈去消耗,進攻便的漫長而慘烈。
如果真的打八個月,闖逆完全可以用這段時間南下四川,然後在四川各個隘口再設置類似的戰場,將這場戰爭變成消耗戰,闖逆可不顧惜百姓的生死,但是大明不可以,戰爭會變成無底洞,誰勝誰敗再難分清。
孫傳庭不再詢問潼關之事,而是靜靜的聽著,在他看來,如果打不開潼關,北府軍團的主力就無法發揮作用,那麽只能由秦軍擔當主力,但秦軍不過五萬人,糧餉、器械都是不足,難當大任。
趙琉璃則是說道:“按照朝廷和秦王制定的戰略目標,此戰要一舉消滅闖逆之主力,徹底蕩平闖逆,還山河寧定,因此,絕不能給闖逆苟延殘喘的機會,所以奉行殲滅的原則。”
說著,趙琉璃提起指揮杆,先點在了平陽府,然後一路向南,正聲說道:“延綏軍南渡黃河之後,留下四個主力營和六個新訓營及五千騎兵,與西進的平賊軍一道,收復河南全境,招募丁壯之後,再向西直逼潼關,而主力則直接往南,收復南陽,順水而下,破襲襄陽,爾後,順著漢江而上,直達漢中。”
“與此同時,秦軍主力於各個關隘向關中施加壓力,編組一支精銳,從固原出發,繞行祁山,進入漢中府,一則斷闖逆在蜀地兵馬退路,二則與延綏一道,合圍闖逆主力。”趙琉璃最後說道。
孫傳庭根本不用看,就知道趙琉璃所說的路線是逆行諸葛亮北伐之路線,而秦軍與延綏軍主力形成的戰略態勢好像兩條強壯的手臂把關中箍在中間。
如此便可大破闖逆南進蜀地之策略,只能困在關中,處於王師四面合圍之中,以關中之民力、土地,根本無法支持這麽多的軍隊,即便是不打,闖軍也難免崩潰的下場。
“孫督,你對這個方案如何看?”孫伯綸率先出口,詢問孫傳庭的意見。
孫傳庭想了想,
說:“雖然大膽了一些,但若成功,便可畢其功於一役,徹底解決闖逆,此乃上上策,不過臣尚有一些疑慮。”孫伯綸笑了笑,請孫傳庭暢所欲言,孫傳庭道:“秦軍南下部隊多不過萬,憑借人畜運輸,尚且能保證補給,可是延綏軍為此戰主力,南下營伍超過五萬,得需要多少丁壯轉運糧草的,據本官所知,如今河南赤地千裡,已無存糧,而延綏軍南下之後,尚有闖逆在潼關虎視眈眈,一旦出關,便是斷絕退路,當如何?”
“孫督多慮了。”孫伯綸笑了笑,說:“延綏軍五萬眾,雖說千裡奔襲,然而無糧之地也就河南境內,闖逆在河南兵馬不多,已經是風聲鶴唳,倒也耽擱不了多少時日,延綏軍畜力充足,戰馬、駑馬和騾子,數量不亞於士卒,可馱負糧草足以支撐渡過河南,另外,本官在平陽為延綏軍準備了十萬頭牛羊,一旦糧草不濟,便可驅趕牛羊南下補充,速度數倍於轉運糧草。”
趙琉璃接口說道:“大明歷來是湖廣熟,天下足,過了南陽便進入湖廣,闖逆以其為基業,侯詢力保其安定,因此,兩軍雖戰鬥無數,卻也未曾破壞當地農業生產,進入湖廣,可就地征糧,而漢中是闖逆進軍蜀地的基地,存糧無數,更是無需擔憂。”
孫傳庭聽了二人的答覆,心中驚歎北府軍之豪富,驅趕牛羊馬匹為軍糧,其中靡費,可謂萬巨,但北府廣有漠南之地,牛羊數量極多,且軍中近半為蒙古人,驅馬趕牛為尋常事,更是可用牛羊馬匹奶酪為食,除非闖逆主力出潼關,無人可阻延綏主力進入湖廣之地,但若真如此,與闖逆平原野戰,潼關防線自然失守,還省了幾分力氣。
接著自然是安排諸將的任務,秦軍與延綏軍一道,七月十日渡河南征,渡河之後,秦王駐扎洛陽,總督全國兵馬,郝世祿兵出延安,南下施壓,大同鎮總兵徐白雲督領兵馬兵發潼關,趙琉璃為延綏軍統帥,率軍南下,而孫傳庭則安排秦軍事宜,如此,整個南征計劃就簡單的確定下來,軍議完後,孫傳庭與孫伯綸一道飲宴,孫伯綸絲毫不提當年之事,只是祝賀孫傳庭將要入閣。
孫傳庭離開平陽之後,與郝世祿一道北上,從大寧渡河入陝,
大寧碼頭,孫傳庭與郝世祿停在碼頭上等待船舶渡河,卻忽然聽到有人大喊:“讓開,讓開,都快讓開!”
孫傳庭一看,是一個馬夫高聲叫嚷,手裡的鞭子啪啪作響,趕著馬車快速前進,他後面還有十余輛相同的四輪馬車,上面滿載著一個巨大箱子,貼著封條,十分沉重,高大的駑馬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
來平陽的時候,孫傳庭見過那種箱子,卻是在寧夏的碼頭,那種大小、重量一樣的箱子總是出現在北府的碼頭上,碼頭上有一種吊杆,船舶停靠後,上面的箱子掛在吊杆上,直接轉動就能吊運到碼頭上的四輪板車上,那箱子與板車極為契合,三兩人就能一盞茶的時間安置好,不僅減少了搬運工的數量,還提高效率,寧夏的煙草、棉花、辣椒等貨物都是這般運上船的。
“聽到沒有,快點讓開,這是朝廷的賑災糧食,耽誤了功夫,你們擔待的起嗎?”馬夫叫嚷道,郝世祿一把把孫傳庭拉到一邊。
“督師大人,您現在可沒穿官袍,這些人認不得您。”郝世祿笑呵呵的說道,若是以前,他對孫傳庭這類督師得卑躬屈膝,可是現在不用了,武人的地位大大提高,而他郝世祿還是秦王的嶽父,莫要說在陝西,就是去了京城,也是可以橫著走的,內閣的輔臣都是時常送信討好的。
孫傳庭笑了笑,說:“郝大人可知道這糧食哪裡來的嗎?”
“自然是漠南了,今年漠南大豐收,最上等的麥子也不過四錢銀子一石,這還是北府從年初就開始屯糧的結果。”郝世祿消息靈通,笑著說道。
“屯糧做什麽?”孫傳庭問。
郝世祿道:“剛才那個馬夫頭兒不是說了嘛,屯糧賑災啊,孫大人應該知道,河南這七八年就沒消停過,闖逆臨走又是大興搶掠,如今河南是遍地枯骨,民不聊生,咱王師南渡黃河,可不得賑災嗎,畢竟咱現在是朝廷了嗎,總不能眼瞧著百姓餓死。”
孫傳庭微微點頭:“秦王心系百姓,本官佩服。”
郝世祿道:“我那女婿,做的多,說的少,所以無論南京還是北京,總有人數落他的不是,這些人也不去看看,但凡秦王治下,有幾人餓死呢?別說河套的糧食,為了賑災安民,秦王可是不遠萬裡,從安南、廣東購買米糧,甚至與南京妥協,開通漕運,有些人啊,就是見不得北府好。”
孫傳庭微微一愣,一臉苦澀,若不是親眼所見,他也是不相信的,原本他就是郝世祿嘴裡那見不得秦王好的人。
“郝大人,本官能去看看嗎?”孫傳庭問。
郝世祿哈哈一笑:“您可是折煞卑職了,卑職又不是錦衣衛,哪敢控制您的自由,左右尚未有渡船來,一道去看看便是。”
孫傳庭叫來仆人看守行禮,與郝世祿和幾個親衛一道,跟著另一隊載重馬車去了,那馬車走的不快,一路穿過街道,直接進了大寧附近的軍營校場,如今大軍都已經南下,軍營之中沒有兵馬,卻是被大寧的官府衙役使用,許多丁壯出入其中,除了米糧,還是炭石、水桶進入,遠遠看去,校場之上竟然是砌築了一排排的爐灶,孫傳庭湊過去一看,竟然是一排排的鍋和鏊子,正在攤煎餅,還有烙餅。
“大娘,這是給誰做的?”孫傳庭見看烙餅的中年女人滿頭大汗,問道。
那女子擦了擦汗,舀起一杓子面糊給孫傳庭看了一眼,說:“俺們這排是給王師做的,他們做的是給難民準備的。”
“有什麽不同嗎?”孫傳庭問。
那女子嘿嘿一笑:“你嘗嘗不就知道了。”
孫傳庭掰下一小塊硬的像石頭一樣的烙餅,放進嘴裡,卻怎麽也咬不動,郝世祿遞來水囊,孫傳庭就著吃下去,發現就是普通的面餅,但往後面走了走,發現這些人的烙餅顏色呈現褐色,與剛才吃的完全不同,他掰下來泡在水裡,然後吃下去,咬起來就很粗糙,死命才能咽下去,嗓子火辣辣的,定然不全是糧食。
“這是什麽?”孫傳庭問。
剛才和他說話的女人扭頭說道:“也是烙餅,就是摻雜些東西,不信你去看看。”
說著往一邊的棚子裡指去,孫傳庭走了過去,發現棚子裡都是青年丁壯,正把磨好的麵粉篩除麥麩和雜質,篩過兩次的放在一起,送到剛才說話的那排爐灶旁,和面、烙餅,而大部分則是把剩下的麥麩倒進還未曾篩的麵粉裡,倒進去了一些雜糧粉和孫傳庭不認識的東西,再和面烙餅,這些便是賑濟用的糧食。
孫傳庭臉色大變,抓了一把雜糧粉旁+邊的白色東西,問:“這是什麽?”
乾活的丁壯看了他一眼,道:“還能是什麽,鋸末!”
“那.....那這是什麽?”孫傳庭又指向摻雜糧食的人最後抓了一把扔進去的東西。
“你連這也不認得,沙子啊!”那丁壯不無嘲諷。
“鋸末!河沙!”孫傳庭詫異的看了那丁壯一眼,忽然一腳把摻雜鋸末、雜糧、麥麩的木箱子踹翻,大聲斥責:“這也是能給人吃的!”
“誰在鬧事?”十幾個衙役跑了過來,領頭的是個小吏,看到孫傳庭身後的人都是身材高大,又問:“你們是什麽人?”
孫傳庭並未回答,而是喝問:“你們就是這麽為災民準備賑濟糧食的嗎?”
那小吏看向摻雜糧食的丁壯,問:“你們沒有按照規矩來嗎?”
那丁壯連忙磕頭:“老爺,小的就是按照規矩來的,比例也是按照官府定的比例,沒多也沒少,老爺不信可以去點驗,出一點差錯,殺小的腦袋。”
小吏微微點頭,對孫傳庭說:“那你為什麽擾亂秩序?”
孫傳庭一臉憤怒,說:“你們這些為非作歹的貪官汙吏,國難之際,竟然發國難財,置中原數百萬百姓生死於不顧,往米面之中摻雜鋸末、沙子,實在可恨,朝廷若是知曉,讓爾等貪官汙吏,死無葬身之地。”
孫傳庭的怒斥惹的周圍一片死寂,就連乾活的丁壯、婦女都是停下手來,忽然那小吏發出一聲大笑,緊接著周圍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這可是朝廷定下的章程,我們按照章程辦事,還有錯了?”
“就是,哪裡來的老書生,愚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