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府在遼西的安民政策得到了軍機處一致認可,在沒有消耗一兩紋銀的情況下把三十萬遼民安置妥當,可謂善政,但是禦虜方略中,整編三萬五千人規模的新軍卻讓諸如周士奇、陳新甲這類內閣大員不滿意。
孫伯綸已經給了徐麻子近衛軍的編制,與余彥的不死軍、趙琉璃的延綏軍、郝允曜的平賊軍和特穆爾的怯薛軍一道並列為北府軍團下轄的五軍,按理說,直面東虜,又要衛護京畿的近衛軍應該以麾下三萬余老兵為骨乾擴充兵馬才是,但是周士奇等人不理解的是,近衛軍的提交的禦虜方略只有三萬五千人的規模。
在禦虜方略中,六州河與寧遠河之間的地帶已經完全劃為戰區,卻僅僅建立四個堡壘守衛,安排六千兵力,以夜不收和四個堡壘固定布置的熱氣球監控周圍區域,步卒守衛堡壘,精騎出擊。而一萬兩千人的重兵集團則安置在六州河以東,隨時可以前出支援,也可固守河邊陣地,包圍河東的核心地帶。
至於整條薊鎮長城,僅僅布置兩千人馬,多為前沿堡壘的哨位,編列四個五百人的騎兵大隊,隨時迎擊東虜寇邊的小規模部隊,整條薊鎮長城防禦上關隘、堡壘幾乎全部放棄,而由五千精騎和四個機動步營、炮營組成的主力則由升任玉田總兵的也先率領,屯兵薊州、玉田一帶,隨時準備支援大規模的戰鬥。
陳新甲聽完禦虜方略,問道:“廣寧侯,京師淪陷前,薊鎮、遼鎮加上京營,保衛京師的兵馬超過了二十萬,如今東虜雖然受挫,但關寧軍投降,算起來其傾巢而出,可有十萬精兵,近衛軍三萬之眾,豈能保邊牆安寧?”
徐麻子正要解釋,孫伯綸微微抬手,示意他坐下,孫伯綸站起來,打開了地圖說:“陳大人,大明與東虜之間的戰事不在於遼西一隅之地,而是一條從大興安嶺一直延伸到遼西走廊的防線,如果按照以往邊軍的戰力,莫要說三萬,便是三十萬也未必守得住。”
“兩軍對壘,比拚的不只是軍力,更是軍心士氣,本王與東虜打了八年,東虜的膽氣早就被北府打沒了,如今苟且於遼東之地,不過是苟延殘喘,便是積蓄力量入寇,也得是一兩年之後的事情了,廣寧侯此方略,是只在前沿布設警戒部隊,主力布設在後,東虜一旦入寇,深入京畿腹地,便會遭到近衛軍和怯薛軍的夾擊。要知道東虜入寇乃是搶掠丁口、財貨,消耗大明實力,他們自己經不起折損的,以往東虜寇邊,吃定的是邊軍將帥怯懦,朝廷掣肘,不敢野戰,如今北府軍團麾下諸軍個個敢戰,個個能戰,焉能讓東虜全身而退,只要殺其三五千人,東虜得不償失,再難入寇!”孫伯綸正聲說道。
陳新甲問:“殿下這是以京師為餌,誘敵深入,關門打狗的法子?”
孫伯綸微微點頭,並未否認,陳新甲卻道:“殿下,京畿左近數百萬百姓皆仰仗於朝廷庇護,百姓歷遭闖逆與東虜劫掠,已是水深火熱,如何讓其再陷戰火?”
孫伯綸哈哈一笑,說:“事無萬全之策,大明京師處於險地,又如何敢放言承平?”
徐麻子這些文臣以大義道德施壓,當即說道:“諸位大人,此禦虜方略外松內緊,不過是因兵力不足罷了,待新軍編練大成,京畿亦無需冒險,再者,有近衛軍在,東虜兵力低於兩萬必然不敢入寇,若是超出了,北府軍團自當竭盡全力把東虜大軍留下,如今東虜之勢,若是再丟兩三萬人馬,遼東收復在望,真正擔心的應該是東虜,而不是咱們大明。”
孫伯綸拍了拍桌子,
用不可違逆的語氣說道:“兩軍對壘,野地攻防,誰人是北府之對手!諸位大人,這不是九邊時代了,東虜肆無忌憚劫掠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陳新甲看了一眼周士奇,希望他能幫著施壓,拿出一個更為穩妥的方案來,周士奇微微一笑,說:“若是東虜不來,遼東的仗興許還得打了四五年,若是東虜入寇,兩年即可平遼,如此看來,這禦虜方略可行。”
“可行!”其余幾個閣臣和軍機處的要員皆是點頭。
孫伯綸見方略通過,拍了拍陳新甲的肩膀,說:“陳大人放心便是,東虜,不敢來的。”
禦虜方略最終被通過,接下來主要議論編練新軍細則和此次開科取士,經過考核的官吏任職的問題,一直坐在帷幔後的皇帝聽了一會,便鐵青著臉離開了。
王承恩偷瞧著自己家族的臉色,問:“皇爺,午膳時間要到了,您在哪裡用膳?”
“哼,秦王不恤百姓,以孤軍列於邊牆,予東虜可趁之機,京畿又要遭難,成為腥膻之地,朕哪能吃的下。”皇帝冷言說道。
王承恩低下頭,沒有答話,他知道自家主子是言不由衷,嘴上說是擔心百姓,實際上是軍機處議論禦虜方略沒有給他留下面子,說起來,秦王執政,三萬精兵可震懾東虜不敢犯邊,而之前的大明朝,九邊與京營數十萬人,東虜視若無物,進出邊牆如入無人之境,前後對比之大,是在譏諷崇禎皇帝是昏君嗎?
“陛下留步。”孫伯綸不知何時擋在了前面。
皇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問:“秦王有何要事?”
孫伯綸並不在乎皇帝的冷對,只是問:“陛下,請問是否在準備為薊遼總督洪承疇建立祀廟?”
皇帝昂首說道:“正是,洪先生忠貞不屈,殉難於遼西,朕屬意旌表,不僅要建立祀廟還要親臨致祭,賜其哀榮。”說到這裡,皇帝瞥了孫伯綸一眼,冷冷問:“莫非朕已經連這點權力都沒有了嗎?還是秦王對當年洪先生詰難你之事無法釋懷?”
孫伯綸微微搖頭,王承恩生怕二人鬧僵,失了皇帝僅剩的威儀,連忙說:“皇爺誤會了,秦王心胸寬廣,洪先生又是忠臣義士,秦王是斷然不會拒絕的,是吧,秦王殿下?”
“微臣的意思是再等幾日,不知陛下是否應允?”孫伯綸微笑問道。
皇帝臉色變了:“為何?”
孫伯綸道:“遼東尚未有準確的消息傳來,不過以目前的情況判斷,洪承疇可能沒有死?”
“當.........當真?”皇帝詫異問道,內心已經激動起來。
然而孫伯綸接下來的一句話讓他如墜深淵,孫伯綸說:“微臣以為洪承疇八成受不住東虜的威逼利誘,怕是降了。”
“這不可能!”皇帝大聲斥責道,差點從轎輦上掉下來。
王承恩連忙命抬轎輦的太監放下,輕撫皇帝的後背,孫伯綸拉開了一點距離,避開了皇帝的唾沫橫飛,不等他發作便說:“陛下,您知道的,微臣無需造謠生事,更沒有必要進讒言,再等個三五日,也該出結果了。”
“秦王殿下,這種事可是亂說不得的,可有確實的消息呢?”王承恩見皇帝怒火中燒,說不出話來,他立刻問道。
孫伯綸道:“昨日在薊州,抓到了一支東虜奸細偽裝的商隊,其中有幾個操著福建口音的婦人,審問才知那老婦人是洪承疇的母親,還有兩個南京京營的把總護送,是南京與東虜一道護送洪母去沈陽的。”
“許是......許是東虜以其母要挾洪先生........。”皇帝大聲說道,說著說著,聲音卻自己就低了下來。
孫伯綸並不與其辯論,躬身施禮,說:“微臣已經命人放行,把幾個東虜扣下,其余人送到寧遠去了。”
說罷,孫伯綸轉身離去。
皇帝的胸膛起伏不定,忽然淚流滿面,說:“朕......朕怎生如此德薄,便是洪承疇都叛朕而去了......。”
皇帝心裡明白,若只是東虜押送,還有可能是要挾的陰毒法子,但南京那邊讓人參與了,洪承疇多半是降了。
盛京城。
原本多爾袞的府邸如今被皇太極賜給了洪承疇,千金買馬骨,不過如此,洪承疇站在門前,身形瘦削,神情枯槁,當初得知吳三桂降清之後,他寫下血書,絕食以示決心,然而被人從寧遠抬到了盛京城,絕食五日的他迷迷糊糊感覺有人往自己嘴裡灌了參湯,一直也就沒有真的死去,後來才知道,那個把從鬼門關徘徊的他拉回來的是大清皇帝的妻子,莊妃。
從鬼門關走了一趟,洪承疇發現自己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節烈,對大明王朝也沒有那麽忠心,當范文程等歷數大明的腐敗墮落,當南京朝廷派來的人建議忍辱負重之後,洪承疇也覺的頭皮癢了起來,剃發、易服也不過是一頓飯的功夫,立刻改頭換面,成了清國的秘書院大學士,皇太極眼前的紅人。
當接下了安置遼民的任務之後,洪承疇如願以償的見到了自己的母親。
洪母下了轎子,已經古稀之年的她拄著拐棍佝僂著身子眯眼看了自己兒子一眼,她還記得洪承疇小時候幫自己做豆乾並且沿街販賣的往事,繼而兒子中式、登科,入朝為官,幾十年不曾回來,洪母看了許久,才看清這個頭皮發青隻留著半截豬尾巴的人是自己的那個孝順、懂事的兒子。
“承疇嗎?”洪母皺眉問道。
洪承疇當即跪下,泣不成聲:“兒子不孝........。”
洪母退了兩步,沒有讓洪承疇抱住,淡淡的問:“一應物什準備妥當了嗎?”
洪承疇微微一愣,他原本以為自己母親會訓斥自己,為此他早就準備兩套說辭,一套是人在曹營心在漢,作為南京朝廷的忠臣忍辱負重在清國,另一套便是大明朝廷腐敗無能,名存實亡,大清如日中天,皇太極為天下英主的良禽擇木而棲的論調。隻想著摸準母親的脾性之後,看哪種可以說服她了,也好在盛京享受天倫之樂。
洪母又問了一遍,洪承疇立馬說:“母親隨我來,家中已經是預備妥當了。”
說著,洪承疇引著洪母進了宅院,讓進大堂坐定,才行了禮,洪母的眼圈通紅,看著地上的腦袋光禿禿的兒子,第三遍問:“一應物什可是準備妥當了,若妥當了,快快安排吧。”
洪承疇抬起頭,看了看隨母同來的仆人,那老仆搖搖頭,也是不知道老夫人說什麽。
“母親說的準備是什麽?”洪承疇小心的問。
洪母笑了笑:“還是什麽,當然是教利益的韃子嬤嬤和旗人的命婦妝扮,我打扮打扮也好進宮當老媽子,伺候你家女主子去啊。”
洪承疇這才明白過來,如今他已經被皇太極抬入了鑲黃旗,按照清國的規矩,類似他這類旗人家的命婦應該入宮伺候的,洪承疇連忙說:“兒子哪敢讓母親進宮.......。”
洪母站起來,大聲斥責:“你不敢?你連叛國投降都敢,你連無君無父都敢,你連不忠不孝都敢,天底下還有什麽比不敢做的事兒?”
說著抬起手中的拐棍衝著洪承疇光禿禿腦袋砸去,她已經是古稀之年,身上沒有力氣,但是花梨木的拐棍砸在腦袋上,還是砸的洪承疇血流如注,洪承疇不敢擋也不敢多,只能硬挺著,洪母一直打到沒了力氣,才撲倒在地,失聲痛哭:“我翁山洪氏世代忠烈,怎麽出了你這麽個忘了祖宗的狗東西啊,早知如此,我為何生你啊,作孽啊,作孽啊!”
洪母性子剛烈,旁人都是不敢勸,一直等她哭的沒了力氣,才有人攙扶進了房間休息,洪承疇拉過跟隨來的仆人問:“洪安,老太爺與三老爺怎麽沒有一同來?”
那老仆擦了擦眼淚,說:“大老爺,老太爺聽說你的事兒一病不起,沒過三日便去了,三老爺......三老爺說你降清侍虜,便造了一艘烏篷船,泛水而去,說.......說有愧於天地,有愧於百姓,此生不敢戴天履地......。”
“竟然.......竟如此.......。”洪承疇聽了父親和胞弟的訊息,再次泣不成聲。
過了半個時辰,侍女說老夫人醒了,要見洪承疇,洪承疇連忙去了,卻見母親躺在床上,洪母問道:“聽人說你曾絕食拒降,是真的假的?”
洪承疇微微點頭,洪母厲聲問道:“既已絕食保節,為何不踐行到底?”
洪承疇滿臉愁苦,道:“母親,兒子心中之苦楚,絕食之艱辛,旁人又如何知曉呢?”
洪母微微點頭,閉上眼睛,道:“子不教父之過,今日我便為你垂范,看看我這個婦人能不能餓死也不失節!莫要讓旁人以為我洪氏一門沒有為國死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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