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聽了這話,顧不得形象,直接站起來,喝道:“住口!”
一聲喝過,房間裡安靜下來,就連門外的夏蟬鳴叫之聲都那麽刺耳,洪承疇深吸一口氣,已然聽到門外有人在竊竊私語,他打開房門,命令道:“中軍在哪?”
一著甲軍官趕來,洪承疇道:“我這裡有客人,你且將院中人請出去,任何人不得打擾,明白嗎?”
中軍躬身聽令,立刻招來二十余甲兵,這些人皆面帶凶相,不由分說,把簽押房外及其周圍的人‘請’了出去,士兵把守四周,他親自站在門廊下。
洪承疇重新進屋,發現孫伯綸正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絲毫沒有下屬應有的恭謹,洪承疇也顧不得這些,壓低聲音,叫道:“孫伯綸,你知道擅離防地是什麽罪嗎,你知道勾結外虜是什麽罪嗎,你知道擅開邊釁是什麽罪嗎?”
孫伯綸根本沒有回答洪承疇的叱問,笑嘻嘻的站起來,把椅子搬到了洪承疇面前,扶著氣鼓鼓的他坐下,才說:“大人別生氣,氣壞了身子就不好了。”
洪承疇哪是生氣,他這是害怕,崇禎朝以來,洪承疇利用朝中關系和黨爭,成功拉下楊鶴上位,他心裡也很清楚,自己能做,其他人也能做,成了三邊總督之後,他才感覺到,這個位置上滿是釘子,坐不是,不坐也不是。
剛上任時,在安定消滅流賊一部,讓安定縣城不失,算是立了一小功,但隨著中部和宜川失陷,朝中屢有政敵攻訐,雖說是臘月苦寒不宜動兵,但仍然給他壓力,幸虧春天之時,四面圍剿,平定陝西諸賊,原以為可以功成身退,卻不曾想,朝中有人說他以鄰為壑,重兵防守黃河,讓流賊禍亂山西、河南,不得已,他把麾下最能打的曹文詔拿出去,成了山西鎮總兵。
雖然見招拆招,洪承疇卻知道自己日子並不好過,如今又得知孫伯綸塞外之事,更是害怕。
如果兩人只是上下級關系,洪承疇肯定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就乾掉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小千戶,但是孫伯綸娶親,自己保媒還證婚,誰人都知道他與自己私交甚好,如果這事被朝中政敵借題發揮,是無論如何也剝離不開的。
“那套內的孫伯綸,當真......當真是你?”雖然孫伯綸親口承認,但是洪承疇怎麽也不敢相信,短短一年就能做下如此大事,還能在戰陣上擊敗東虜,陣斬近千,這番功勞,便是傳說中的寧遠大捷也不外如是啊。
“天下只有一個孫伯綸。”孫伯綸微微一笑,又給洪承疇端來熱茶。
“你......你,你這是欺君,是謀反的重罪啊。”洪承疇的手都哆嗦了,差點沒有端著茶杯。
他把茶杯扔到桌子上,從身上取出一枚精致的鑰匙,打開書案下面一個暗盒,取出一遝文書,扔到孫伯綸面前,上面都是各地官員彈劾、舉報孫伯綸的,私造軍械火器、強佔縉紳土地、瞞報軍力,最早的是孫伯綸剛成千戶的時候,晚的是這個月的。
“原以為你雖然出格,倒也是忠於王事,有些非常手段也是不得已,沒想到你的手竟然伸到了塞外去,還和韃王女兒成了親,讓我.....讓我怎麽說你。”洪承疇捂著沉悶的胸口喝道。
孫伯綸拿起那些文書,忽然吹了一聲口哨:“謔,好熟悉的字體,嘖嘖,這字我認識。”
說著,他走出房門,打了聲招呼,兩人抬著箱子進來,孫伯綸說:“大人,送您這文書的人,肯定要求您清除奸佞吧,或者說,威脅你清除奸佞。”
洪承疇眼睛裡閃過一絲陰寒,
吃驚於孫伯綸如何知道,送信來的范三拔自然是這麽建議的,而且還拿出了一封告身的拓本,當時他已經答應了,不光是有這現實威脅,內心深處,洪承疇已經意識到,孫伯綸不是賀人龍,這把刀自己握不住了。賀人龍只是囂張跋扈,到頂也就是一個軍閥罷了,而孫伯綸的所作所為,再不濟也要割據一方啊。
見洪承疇不說話,孫伯綸打開箱子,露出了范三拔的臉來。
“洪大人,罪魁禍首我給您送來了,介休范家,范三拔。”孫伯綸朗聲道。
說著,他從箱子裡取出一個錦盒遞上,洪承疇打開一看,正是那告身的原件,洪承疇忽然感覺心舒暢了一些,原件到手,就不怕朝中政敵獲得證據了,孫伯綸的事情,倒有了操持的空間。
“這人你準備如何處理?”洪承疇心情放松了一下,三邊總督的官威又重新回到了身上。
孫伯綸自然不會交給洪承疇,實話說道:“大人看不起這個滿身銅臭的家夥,他卻是我的搖錢樹,我呀,缺錢,缺糧,除了兵,我什麽都缺啊。”
說著,蓋上箱子,讓人抬了出去。
洪承疇安靜下來,捏了捏鬢角,聲音疲憊的問:“說說吧,你主動上門,可不是隻為這一件事,你塞外的事情,你準備如何處理?”
孫伯綸微微頷首, 躬身一禮,謙虛的說道:“卑職不過是一個小小千戶,在朝廷眼裡,連隻螞蟻都不算,甚至連進士都不算,如何能一手遮天呢,這事兒,還是要仰仗您老。”
“當然,卑職也會配合的,您或許不知道,林丹汗已經把套內事務交由了他的女兒,並賜予其徹辰的封號。”孫伯綸又輕聲說道。
洪承疇自然明白這是效法俺答汗之故事,掩人耳目之舉,當初俺答汗的福晉,滿都海夫人手握大權,就被封為滿都海徹辰稱號,林丹汗效仿,定然是孫伯綸的意思,目的就是把淑濟放在台前而已,雖然孫伯綸仍舊是實際掌權人,在朝廷那裡也算是能說的過去了。
如今朝廷正被東虜寇邊弄的焦頭爛額,只要自己這邊好好操持,孫伯綸在塞外的行為也就能瞞過去,洪承疇已經打定主意,若朝廷真的問起,他就說此孫伯綸非彼孫伯綸,再者說,孫伯綸在大明就是一千戶,除非像范三拔這樣的人有心去查,否則誰知道有兩個孫伯綸。
洪承疇知道,隱瞞只是治標不治本,這事早晚要東窗事發,但在這個關鍵時刻,也顧不得,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好了,此事我會斟酌。”洪承疇最後說道。
“除了替您解決范三拔這個厭物,卑職此次前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事關邊防安危......。”
孫伯綸話未曾說完,洪承疇忽然驚聲問:“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麽消息?”
“不是消息,是幫您未雨綢繆呀。”孫伯綸彎下腰,低聲說:“大人若是處理好此事,或許還能再進一步,入閣也非奢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