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伯綸有傷在身,不能多呆,便回了自己的帳內休息,曹變蛟湊上前去,問:“叔父,您為何不親率精銳與延綏鎮共擊兩紅旗呢,依侄兒看,大同鎮的慫貨便是出了城,也不敢和兩白旗硬撼,多半是做做樣子給楊督師看罷了。”
曹文詔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道:“這是督師大人讓使者帶給我本人的信件,你且看一看吧。”
曹變蛟打開,看了一眼,面帶喜色:“督師大人有意保舉您為大同鎮總兵?”
雖說大同鎮和山西鎮都是九邊重鎮,總兵亦可以算是平級,並非擢拔,但從山西鎮總兵遷為大同鎮總兵,仍然是曹文詔仕途的一次飛躍,這意味著,曹文詔成為了楊嗣昌麾下第一將官,而大同鎮作為九邊之中前三的重鎮,獲得了糧餉等資源亦不是山西鎮這等二線邊鎮能比擬的。
此次東虜入寇,楊嗣昌督師四鎮,憑借已經到手的功績,只要把東虜趕出邊牆,入閣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有這樣一員重臣在內閣相助,曹文詔仕途自然明朗。
曹變蛟也不是傻子,略略一想便明白了,真的論功起來,這大同鎮總兵的位置應當是孫伯綸的,畢竟其功勞最為顯著,而楊嗣昌這個時候便把這個位置許給了曹文詔,意思就很明顯了,那就是,既要借助孫伯綸的軍力打敗東虜,又不想讓他獲得更多的勢力范圍,要知道,孫伯綸在延綏鎮已經算得上樹大根深了,如果成了大同鎮總兵,不出三年,便兼掌兩鎮,勢力必然難以掌握,如今先行告知曹文詔,就是讓他好好在接下來的戰鬥中立下功勳,堵住為孫伯綸抱不平的悠悠之口,當論功行賞的時候,把孫伯綸壓製在延綏鎮之中。
“哎,雖說於我等有利,只是.......孫大人蓋世豪傑,在前面流血拚命,卻被上官如此算計,真為他抱不平啊。”曹變蛟歎息說道。
曹文詔知道自己侄兒的性情,拍拍他肩膀:“變蛟,你我只是武將,便是總兵之位也不過是他人棋子,孫大人不同,其為國手,已經佔據棋盤一角,楊督師雖位高權重,卻沒有根基,終究壓製不住這化龍之蛟呀!”
曹變蛟心道也是,孫伯綸曾說過,此次入衛,並不希冀什麽功勞賞賜,甚至不在乎殺傷多少韃虜,只求能破壞東虜四掠宣大的戰略罷了,只要東虜無法飽掠而歸,就不能在漠南久待,那麽套內便可再安定一年,對於已經在事實上掌控了右翼諸部的孫伯綸來說,那才是真正的大局。
三日之後,孫伯綸率領本隊和山西鎮的精兵共計四千余,於雁門關越過內長城,進入朔州境內,並且與進入平虜衛,解困大同右衛的延綏鎮主力取得了聯系,顯然,周士奇擋住了兩紅旗西撤的道路。
於此同時,新的戰況不斷傳來,楊嗣昌在虎大威的保護下一路疾行,擺脫了眾多韃虜圍剿,進入大同鎮城之中,第二日便以主帥怯懦,喪師辱國的罪名把大同鎮一個總兵和兩個副總兵處置了,解職的解職,殺頭的殺頭,可謂雷厲風行。
大同近六萬兵馬由楊嗣昌親自統帥,出城應戰,虎大威為前鋒,他挑選大同鎮的中的蒙古降兵,偽裝成左翼人馬,進入夏米莊正白旗的營地,與夜襲的選鋒一道,擊潰阿濟格督領的一路人馬,差點誅殺阿濟格。
雖說殺傷韃虜不過四百余人,卻把兩白旗積蓄在夏米莊一帶的糧食財貨一掃而空,更是解救百姓近二十萬,其中多是青年男女。
先是前鋒多鐸在繁峙大敗,
繼而阿濟格於夏米莊被偷襲,身為中路主帥的多爾袞一時間風聲鶴唳,面對南北夾擊的明國大軍,這個向來擅權謀而少軍略的十四貝勒很快做出了逃跑的決定,在沒有與兩紅旗取得聯系的情況下,多爾袞放棄到手的財貨,直接向東而去,在渾源州一帶擊潰宣府鎮一部進剿援軍,順利進入靈丘與皇太極的兩黃旗合股。
如此,楊嗣昌與孫、曹二人戰前制定的,把兩紅旗孤立出來的戰略目標終於實現了,而且比預料的還要完美,兩白旗撤的太快,不僅阿巴泰接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晚了,就連追隨兩白旗寇邊搶掠的幾個左翼蒙古部落都不知道。
靈丘,皇太極的汗帳。
皇太極面色憂愁的坐在胡床上,看著眼前的地圖,而在帳外,大軍已經完全動員起來,兩黃旗和蒙古諸部都在押送虜獲的丁口、牲畜和財貨北上撤退。
在原本的計劃中,這個寇邊要到十月初,而因為中路的潰敗,只能提前一個月了,不僅如此,此次寇邊,所獲遠遠低於預期,且不說提前一月出關而少獲許多,便是兩白旗潰敗就造成了近三分之一的損失,無論是繁峙、應州還是夏米莊,三個營寨的財貨盡棄,除了第一批早已運到邊牆外的銀錢,兩白旗幾乎一無所獲。
這還不是全部,如今兩紅旗還孤懸朔州,獨抗延綏、山西二鎮,雖說阿巴泰掌軍多年,亦是八旗良將,但面對孫伯綸,又是獨木難支的局面,能保證兩紅旗不失已經是不錯了。
“大汗,此次兩白旗潰敗,蓋因統帥失職所致,阿濟格疏於防范,多爾袞拋棄友軍,多鐸孤軍冒進,奴才請大汗治三人重罪,才可慰藉死難將士啊。”范文程跪在地上,眼含淚水,哭泣懇求。
皇太極哪裡聽不出范文程的意思,他是建議自己借此機會,完全打壓多爾袞三兄弟,掌控兩白旗,集權力於一身,皇太極雖然心中意動,卻知道這事萬萬做不得。
且不說當年逼迫阿巴亥殉葬之時,他曾發誓絕不加害多爾袞三兄弟,便是不顧誓言,借此機會打壓,也是做不得的,懲罰旗主是大事,便如當初阿敏就是需要各旗主王爺共商的,而多爾袞三兄弟俱是先汗嫡子,又有兩個旗主,如何能夠一言而決,真要召集王公共議其罪,怕也只是削爵降位,罰些俸祿鞍馬罷了,萬萬奪不了其兩白旗。
范文程的意思很簡單,就是利用眼前這個機會,先誅殺多爾袞三人,再與八旗王公交代,可是事情真的那麽簡單嗎,如果真的能夠做到,為何逃到靈丘的兩白旗並未與兩黃旗合營,而多爾袞三人也以諸多理由,從不同時來拜見,顯然是早有了準備。
“范先生,你起來吧,陣前斬將這等事隻適用於君臣,不適合兄弟。”皇太極緩緩的說道。
范文程無奈的起身,擦了擦淚水,說道:“大汗為我金國大局,忍辱負重,天可憐見,終有獨掌中樞那一日,屆時大汗便可南下入關,統禦萬民了。”
皇太極沒有把這些奉承的話放在心上,而是拿出一份書信遞給范文程,然後說道:“平日裡,我總以為我這個七哥勇力有余而謀略不足,想不到危急時刻,卻能挺身而出,顧全大局,日後若有機會,當善待之!”
范文程看了看那文書,臉色震驚,上面清楚的寫著,阿巴泰已經得知兩白旗潰散,側翼暴露,而延綏、山西精兵已經撲向他,但兩紅旗主力仍舊準備押送虜獲的丁壯財貨北上,表面上是貪婪失策,實際上是以此吸引兩鎮精兵,掩護尚在馬邑、山陰一帶的左翼蒙古北撤,並且保證囤積於紅土堡一帶,兩紅旗的第一批繳獲可以順利出邊。
顯然,阿巴泰看清了全局,如果他率領兩紅旗不顧一切撤退,倒是可以跳出包圍圈,但分散開來的那些左翼蒙古人卻要落得被圍剿的下場,而兩紅旗的繳獲也要全部拋棄,正是因此,阿巴泰以自己為餌,掩護其他人馬後撤。
范文程看過書信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高聲求道:“大汗啊,大汗,七貝勒如此作為,實乃忠臣之典范,如此忠直良臣,豈可坐視其陷入敵陣啊,大汗,七貝勒既是大汗兄弟又是大金柱石,不可不救啊!”
皇太極為難道:“我何嘗不這麽想,只是實在無兵可派,難道讓兩黃旗也盡棄所獲?”
范文程沉聲說:“七貝勒之所以到如此局面,蓋因兩白旗怯懦潰散,此禍因兩白旗而出,自然由兩白旗去解,便是全軍覆沒,也是將功贖罪罷了,奴才懇請大汗遣兩白旗精兵解救!”
皇太極思索片刻,終究下定了主意,呼喊來護軍統領鼇拜,拔出佩刀交由他,喝道:“鼇拜,你立刻前往多爾袞營中,讓他挑選兩白旗精兵,繞過明國邊牆,馳援兩紅旗,若阿巴泰死在了明國,他也不必回來了!”
鼇拜躬身領命,皇太極又說:“你再告訴多爾袞,若救得阿巴泰,可免其罪過!”
做完了這一切,皇太極看著帳外向北去的滾滾人流,低聲說:“七哥啊,七哥,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剩下的,只能看天了!”